却说那元让道长,自从收服了大元后,将他囚禁在一处山潭之间,虽名囚禁,其实是为他解毒疗伤。
起先一两天,这大元时常发狂,惹得众人不敢接近,但经过元让道长几次整治后,大元渐渐恢复了元神。
元让道长又让庄内的人在大元脚腕的铁链处,增加了一个三百斤的铁球,而后凡是去送饭的人,也无需接近发狂的大元,他们从山涧的上游将饭菜放在一只系了皮绳的木盆中,让木盆飘流下去,待大元拿了饭菜后再把木盆拉回来。
但是大元却始终想不起来吕依摩受命之人是谁。
如此过了四五天,元忍一行却始终没有回来,剑庄内多人都觉的心慌。
这一日午后,元让却劝剑师离开,他料到老剑师要东归,此时不走是在等元忍作别,元让寥寥几言,说动老剑师,这次他没有拒绝,老剑师择了一日,就率了家众,启程往哪东海之滨。
而那元让道长,在老剑师离庄后,也选了一天飘然而去,他是往山中寻找元忍等人,但无人知道。
一时间剑庄内只留下几个看门之人,郑天乘就陷入了两难,他那日曾经拒绝过元让道长的好意,所以这次他又一次拒绝了元让道长之邀。
郑天乘苦等几天后,也只得先下山而来,他无处可去,本打算再去往成都城,但是他忽然想到,岷山伯和这顾家庄关系密切,为何不住在这顾家庄等他们,郑天乘去拜会了庄主,那庄主倒也爽快,一口答应。
于是郑天乘就在这庄内住下了,专等岷山伯和顾仁的消息。他白天随着农人一起干活,早晚读书,平常生活勤勤恳恳,待人和蔼,庄内众人都对他颇为喜欢。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间,半个多月已经过去,可还是没有等到消息。
这天傍晚,郑天乘和一些农人路过一处秀美的林地时,看见林中有几间房屋颇为精致,他问农人此处居住的是何人,农人回答,此处以前住的人家前些年逃难了,这房屋已经空置多年,郑天乘走进树林,进了房屋查看一番后,对房屋的结构和环境赞不绝口,他就去禀告了庄主,说明自己想搬到这林中的房屋来,庄主劝说了几回后,也就同意了。
第二日郑天乘就携几个要好的农人来将房屋打扫整理一番,待院落中的荒草落叶铲除后,这院落越发的出众。郑天乘的行李很少,除了简单的铺盖之物和几本书墨纸笔外,就是做饭的一个瓦罐,一个陶碗,一把砍柴刀,一把弓,二十根雕羽箭。
这日晚间,正好是七月半,一轮明月挂在半空,照的大地明晃晃,郑天乘见月色实在是好,于是推开窗户,拿出书,在月光下读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就在屋子的门外,郑天乘轻轻放下书,将砍柴刀插在腰间麻绳内,又取下墙上弓箭,悄悄走到门后。
郑天乘左手持弓,将一箭搭好,用食指扣住,右手猛的拉开房门,只见屋外果然站在两个人,郑天乘拉弓道:“是何人深夜到此,快快说话,不然别怪我手中弓箭!”
屋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郑天乘这才看清楚,这女子就是那酒馆内的三娘,旁边的一个瘦瘦小小的是庄内的婢女,郑天乘在这顾家庄的一个多月内,倒也见过几次顾三娘,只不过此时这三娘突然出现却令他有些诧异。
郑天乘收起弓箭问到:“姑娘深夜到此,是为何事?”
顾三娘让旁边的丫头捧出一个瓦罐来,说到:“我听庄上的人说,公子天天吃的都很粗糙,所以今日煮了一些羹汤来,送给公子吃!”
郑天乘听到后心中百感交集,连忙举手致谢,他自住到这里后,每日晚间回到住处,都是用瓦罐煮着粮食吃,味道确实是寡淡无味。联想到那日在酒馆内也是三娘送来饭食,郑天乘急忙道:“上次的一饭之恩我还没有报,今日小姐又送来羹汤,在下是实不敢受!”
三娘回答:“这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公子快快先将这汤喝了!”
郑天乘这才将三娘和那小丫头迎进房内,趁着郑天乘喝汤吃肉的时节,那三娘和小丫头又把这房间整理了一番,三娘还带来一盏油灯,一只熏炉,她先把油灯点亮,又焚起了一柱蚊香来,平时晚间为了驱赶蚊虫,郑天乘都是割些艾草荆叶来,在房间的地面上焚些烟雾熏走蚊子。
等郑天乘吃完羹汤,那三娘近前来问道:“公子还要在此住多久?”
郑天乘回答:“如果庄主让我搬回去,我即刻就可搬回。”
三娘道:“奴家是说,公子要在庄上住多久?”
郑天乘这才明白三娘所问之意,于是回答:“这个我如今倒是不能确定……”
三娘道:“家姐的酒馆外三里的街上,如今有间铺子空着,公子为何不学家姐一样将铺子买来开个小小的酒馆,我见公子又是读书之人,能写能画,在那地方倒不会比如今会差,反而会好很多呢……”
郑天乘一时间蒙了,问答道:“这个我实在未曾设想过……”
三娘问:“公子可是在家中曾有婚约?”
郑天乘回答道:“我离家时尚小,未曾婚配。”
三娘道:“那铺子虽是不大,但是价格便宜,公子如果手中无钱的话,奴家可从家姐那里借些出来,往后慢慢还她也不迟。”
郑天乘道:“不必、不必,我如今还有些许钱财……”
三娘道:“那这法子可好?”
郑天乘道:“开店行商,这个我还没有想过……”
三娘道:“这也难怪,公子是读书之人,怕是看不起营商之人……”
郑天乘忙说到:“不是看不起,只是如今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
三娘问:“可方便告知是何事吗?”
郑天乘道:“如今乱世纷纷,我身为男儿,岂能坐视天下动荡,如今我已经历练许久,正待要择一明主,为这拨乱反正尽一点微薄之力!”
三娘道:“这个奴家不懂!”
郑天乘道:“盛世和乱世不可同日而语,当今是乱世,如我开一家酒馆,如遇到贼人攻城,满街烧杀抢掠,普通人如何做买卖,我要做的就是要让这乱世安定下来,待安定了,再开酒馆不迟!”
三娘道:“怒奴家愚昧,为何乱世就开不得酒馆,难道喝酒也要分时代?”
郑天乘道:“蜀中已有五十年安定,我自中原而来时,千里无鸡鸣,路旁就是皑皑白骨,你若见到那样的情形,怕就是明白了!”
三娘点点头,说到:“我大概能想到公子的意思了,我儿时听过长辈传说,说是不知是那一年,蜀中尽是强盗,普通人家只能往西山中躲命。”
郑天乘点头道:“这便是乱世,是大劫难,在乱世中,人人都得受苦,无人能够幸免……”
三娘问:“那如今像奴家这样的纤弱女子,该有何作为?”
郑天乘一时间愣住了,这个问题他还没有仔细想过,但过了片刻,他说到:“这问题我还真没有仔细想过,不过我觉得,无论是谁,如果身处在这样的时代,就算出不了力,但至少不能助纣为虐,要分得清好与坏、美与丑、善于恶!”
三娘点点头,旁边的那小丫头也听得津津有味,三娘道:“奴家一直想能够读书识字,但一直没有机会,公子能教我写字吗?”
郑天乘微笑道:“这个当然可以,你当真一个字都不认识?”
三娘红着脸,盯着郑天乘点点头,郑天乘道:“那今日就先教小姐写自己的名字吧!”
三娘道:“太好不过!”
郑天乘拿出纸笔砚墨,在油灯下提笔要写之际,才想起自己只知道三娘叫三娘,而三娘具体叫什么自己并不知道,于是郑天乘问到:“敢问小姐具体芳名?”
三娘道:“我自小就叫三娘,爹娘再无起过,别无他名!”
郑天乘点头,于是在明月普照的油灯下挥笔写下了顾三娘三个字。
送走三娘后,月已到中天,郑天乘想到家人过往,不免思绪万千。此后的十多天里,那三娘多次来向郑天乘请教,以至于后来三娘已经是不太避嫌。
这日早间郑天乘刚刚起床,就听到屋外有人在叫,他出门一看,原来是庄内的老仆人名叫雷老三的,此人年约五十,一见郑天乘就面带笑意的说到:“我家主今日请你过去!”
郑天乘问是何事,雷老三笑呵呵的说自己并不知道,郑天乘只得跟着雷老三往庄上而来,待传了门信进了正房大堂内,只见那庄主早已经在屋中正坐了,郑天乘上前行礼,主宾于是都坐下说话。
几句客套后,那庄主问到:“郑家小哥在家中可有婚配?”
郑天乘闻言,心里立刻猜出了几分,但也能低头照实回答:“尚未娶亲,亦无婚约!”
庄主面带笑容道:“蜀中可比得上你家乡晋阳?”
郑天乘回答:“沃野千里,天府之国,富庶之地!”
庄主道:“我见公子一表人才,如今我兄弟的小女三娘,今年刚刚十八岁,公子可曾见过?”
郑天乘只觉得额头微汗,低声道:“在下有幸曾睹芳颜。”
庄主道:“我那兄弟去世尚早,三娘虽是长在乡野,但人品贤淑,公子如不嫌弃,我愿意促成这桩好事!这蜀中田地多,我可资助公子,让你在此立祠建社,使你郑家在千里之外开枝散叶!公子意下如何啊?”
庄主的话讲的诚诚恳恳,但郑天乘听完却惊出一身冷汗,一是他心中尚无成家的想法,而且这成家之事岂能不让父母知道,二是又经过这十多天接触,郑天乘已知了三娘的心意,他早就想婉拒三娘好意,以免误伤人心,只是这些天来他只是拖拉了一下竟然事到如此,郑天乘想到这三娘善良单纯,做事执着,心中顿然愧意大生,于是立刻拜倒在地道:“庄主大恩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在下如今尚无娶亲成家的打算,而且在下父母自中原兵乱后尚无消息,在下想找寻父母在先。三娘是曾向在下问过读书写字之事,但在下与三娘清清白白,并无丝毫逾越,还望庄主明察,为三娘保全名节!”
庄主道:“这个我相信,三娘身边的丫头都是我内子派去的,我不过是觉得三娘人才标志,正好与你相配,郑公子怎么就不接此大礼!”
郑天乘又拜了一拜道:“庄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此事恕在下难以答应,望庄主勿要再相逼。”
那庄主点点头,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也只能这样了,公子还是择日搬回庄内居住,也少一些闲话!”
郑天乘回答:“在下这就遵照庄主的意思,今日就搬回来!”
庄主微笑点头,郑天乘又与他闲谈了片刻后就起身告辞,他当下就来到这林间房内收拾东西,全部家当一个包裹就背在背上,只是那三娘带来的几样东西,他全都擦洗干净,整整齐齐放在屋内一角。
郑天乘当日就拖人打探顾仁消息,窦家店的人回话依旧如以往无顾仁半点消息,郑天乘心中焦躁,又过了一天,他打定了注意,决定独自离开蜀中,去投靠荆州太守仲亮。
郑天乘给顾仁又留下一封信,然后在第三天又去拜见顾家庄庄主,阐明去意,那庄主劝说了几回,劝郑天乘不要走,但是郑天乘去意已决,庄主只得放行。
离别那天,庄内一些熟悉的农人都来送行,郑天乘打算步行三十里后走水路而去,但当他走上一个山岗的时候,他远远望见前方有一个人影,慢慢的走近了,竟然是顾三娘在等他。
二人相见之时,还未说话,三娘的脸上已是清泪两行,郑天乘伫立无语,不是他无话说,而是他内心亦是痛苦万分。过了半晌,三娘道:“公子为何这等狠心,要弃奴家而去?”
郑天乘回答:“何有这弃字一说,在下不过是为了心中理想而去!”
三娘道:“奴家愿意跟随公子,即便是刀山火海,吃糠咽菜都在所不惜,公子如果愿意,就带奴家一起走!”
郑天乘默然无语,只得行了一个大礼,说到:“望三娘以后多多保重!”
郑天乘起身也不回头,就望前走,那身后的三娘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公子还回来吗?”
郑天乘站定,他想回头说一句不一定,但是话到嘴边,又是硬被他咽了回去,他眼中擎着眼泪、踏着长满青草的小径,毅然决然的朝前方太阳初升的地方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