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已近午,嵇铭也已安排好了午饭,但是玉屏一身戎装,气喘吁吁,双颊已经汗湿,无法同去,嵇铭只得一面独自陪侍太子,一面让玉屏回房漱洗。
二人饭毕,嵇铭见慕容傕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请太子去沁心阁喝茶,嵇铭道:“殿下,老夫此次已是在鬼门关走过了一遭,不知道命在何时了,今日老臣冒死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慕容傕道:“大人乃有福之人,只需好好调理,不愁不会完全康复,你有何话,尽管讲来!”
嵇铭道:“殿下,老臣记得连续两年,皇上为殿下的大婚之事,都是因战事而拖延,若是今冬战事顺利,此事不可再拖了……”
慕容傕目光冰冷,沉默不语,嵇铭接着又道:“方才老夫小女,虽不是亲生,但此女贤淑明慧,才情俱佳,老臣令她独居在此,亦是为其多方考虑,殿下如若有意,微臣自前去说……”
慕容傕听完亦是沉默不语,过了片刻后才道:“此事容我再三考虑……”
嵇铭急忙揖手回答:“一切听殿下意思……”
此时那玉屏自回房换洗之后,刚刚吃过了午饭,就又接到嵇铭邀约,她起身过来,来到了沁心阁的书房内,却见太子和嵇铭都在座上。
见玉屏过来,嵇铭也命她坐了,说道:“玉屏啊,殿下念你时常用嗓,今日还为你送来南方的琵琶玉露散!我方才已经命人给你送了过去,不知你见到了没有?”
玉屏款款作礼回答,方才回房之时,她已经见到了那几个精致的瓶子。
慕容傕却以为嵇铭又要让玉屏演唱,急忙道:“玉屏今日练箭已是辛苦,就不可再耗费体力,此时静坐即可!”
嵇铭哈哈一笑,点头应承,他心里明白,玉屏的琴声和弹唱,适合于凯旋之后,而今大军就要南下,此时演唱并不合适,于是说道:“今日屏儿得殿下点拨,箭法已是大长,照今日之势,若是到了冬里,殿下再过来时,屏儿称不上神箭手的话,也是女中一个豪杰了!”
慕容傕点头称是,却把眼睛瞧向了下座的玉屏,玉屏即刻就道:“今日小女万幸,得殿下指点,我借此机会,敬殿下一杯,祝殿下早日凯旋回朝!”
慕容傕含笑点头,二人邀嵇铭一起举杯,三人都慢慢的饮了杯中的酒。
玉屏接着又道:“奴家斗胆发话,这几日,邺城内外讨论的都是殿下率军南下的事情,我这些天也常常思考此事,前几日也是凑巧,奴家在这书架之上偶得古书一本,讲的尽是古今攻伐之法,奴家看完,也应了一篇,今日借此机会,奴家将此书和这一篇拙文一并托义父转赠殿下,一来答谢殿下赠玉露散之恩,二来答谢殿下今日教习奴家射箭!”
玉屏说完,就起身让身后的丫环端来一个盒子,里面除了一卷古书外,还有一册薄薄的册子,玉屏双手依次将古书和册子递给了嵇铭,嵇铭又转交给了慕容傕。
慕容傕向来喜欢各类古卷,他当场打开就看,先是将那卷古书翻阅了片刻后,又翻开了那本薄薄的册子,结果一看之下,心里竟然被惊到了。
他知道这几页文字的作者就是眼前这位女子,但是里面的内容,却让这位当朝的太子越来越吃惊。
原本以为,这个女子容颜倾城,音律当世无双,乃人间尤物,可是看过了这篇文章之后,太子才知道眼前的女子何止是尤物这么简单!
慕容傕把看完的文章递给嵇铭,说道:“嵇大人也看一看吧,本王未见过如此豪情的女子!”说罢大笑。
玉屏接话道:“殿下过奖,这不过是一篇陈词滥调,定是错误百出,还望殿下不惜赐教,指出纰漏!”
慕容傕面带笑容,盯着玉屏道:“我见你文章中典故众多,那一定是你平日里没少看各类传记兵书,可是如此?”
玉屏回答:“也有所看,但没有殿下这般形容的多。”
慕容傕道:“你文章中所说的攻城之法,十分奇特,如今天下大邑,数邺城,建康,洛阳,姑藏几城,这几城无不是城高墙坚,难以逾越,你文章中既然说了攻城之法,那守城之法,姑娘可有研究?有的话今日一并对我讲了,岂不更好!”
玉屏道:“奴家都是谬言,若殿下不嫌,奴家便讲!”
慕容傕道:“尽管说来!”
玉屏道:“但凡守城,地利之法尤其重要,譬如我大燕邺都,西临太行,北拒漳水,无论敌从北或是从南来,必要有一生力军游击在太行一线,如此敌不敢冒进,城不至于被围,即便被围,也容易解!”
慕容傕点点头,说道:“请继续!”
玉屏接着又说:“若是没有这支生力军,敌从南来,我军守城之外,漳水尤其重要,只要扼守漳水要害,南进之敌甚至不敢围城!”
慕容傕又是点点头,玉屏接着又说:“若是敌从北来,我军虽有漳水屏障,但是这漳水实则也是敌军的屏障也!”
慕容傕问道:“此是何故?”
玉屏道:“敌我交手,必是先渡河也,水路一断,邺城孤也!”
慕容傕静静思索了片刻道:“如果邺城被围,当如何?”
玉屏道:“邺城熊健,城高不下十丈,能破此城着,必是城内之人也!”
慕容傕亦是轻轻点头,接着又道:“本王这次率军南下,姑娘可有何说法?”
玉屏闻言本想说话,却最终低头不语。
慕容傕等了片刻,还不见玉屏说话,于是将眼睛环绕座上二人道:“今日畅聊,但说无妨。”
玉屏于是才低声道:“奴家以为,殿下若是南下告捷,当见好就收!”
慕容傕笑问:“为何?”
玉屏道:“江南之地,地处东南一角,如今大燕尚无力降服,即便是降服了,也无力长治也!”
此话一出,惊到了嵇铭,也惹的慕容傕有点不服,太子道:“是何道理,你慢慢说来让本王听听!”
玉屏道:“自古北军南下,必是先破上游,以地势之利,顺江而下,胜算最大。当今天下局势,建康之上自有荆襄,荆襄之上,乃是巴蜀,巴蜀之上,乃是凉州,凉州之上,乃是漠北,这几处地方,如今尚不是我大燕之土,即便是取下江南建康,实属伤伐自己矣。”
慕容傕听完竟然无语,他不是没有想到这些问题,而是这些问题在他思索多次后,又被他否定了,慕容傕问道:“那依你说,如今天下的焦点在于何处?”
玉屏道:“当今南北,乃阴阳二极,漠北苦寒,长生杀伐之气,江南湿热,常涌世事人情,此一南一北都是偏颇,唯有西取凉州、巴蜀,联通阴阳,国运才会畅通!”
慕容傕长叹了一口气,眼前这女子说的,居然和夏柘的说法很相似。
这一回,竟然轮到了太子沉默不语。
嵇铭见状,急忙敬茶,慕容傕又问道:“姑娘方才的这一席话,是听他人讲的,还是自己悟出?”
玉屏回答:“多半为他人书中所言,也有自己的总结。”
慕容傕于是看着玉屏道:“只是大军就要出发,待我凯旋回来后,再与你讨论这些!”
李玉屏轻轻颔首,低声回答道:“奴家遵命,还望殿下早日得胜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