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芮芬莲上了火车,第二天清晨回到了阔别大半年的水州市,搭公车回到二中她妈妈家,沿途的风景都是那么熟悉,一个街角,一块招牌都可以联想起过去十年的好多往事。赶到妈妈家,门锁着,她敲开邻居黄老师的门。黄老师告诉她,她的妈妈钱老师是在讲课的时候,突发心绞痛。好在抢救及时,现在已经从加护病房转到一般病房。同教研组的老师和住校的同学都有轮班去看护,要芮芬莲放心。
芮芬莲接过放在黄老师家里妈妈屋子的钥匙,打开门,自己擦了把脸,在厨房找到一包方便面泡来吃了。又搭公车来到第一医院住院部的心血管内科的病房。
推开病房的门,看见妈妈后背斜靠在病床上,左手背上插着针,正在输液。她好想扑倒妈妈怀里,像以前从学校回到家里那样。可是妈妈正在输液,不敢造次,只好喊了一声“妈!”之后,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手握着妈妈没有输液的右手,眼睛里的泪水,不由得不滴落下来。
妈妈说:“小莲子,回来了,你还好吗?昨天晚上坐火车有没有座位呀?”
“我挺好的,妈妈,”芮芬莲说,“刚上火车没有坐,后来有人下车,就有了个座位。我年轻,站站没事儿的。您还好吗?”
妈妈虽然抢救及时,脱离了危险,可是身体还是十分衰弱。她慢慢地说了发病的经过,又说亏得同事和同学们及时送她到医院,医生们也非常好,终于把她从死神身旁抢了回来。妈妈还嘱咐芮芬莲说,要记得向邻居黄老师,还有高中语文教研组的老师们表示感谢。
芮芬莲看见妈妈身体还是十分虚弱,说话吃力,便说:“妈妈,您休息,不要说话了,咱们娘儿俩说话的时间有的是。您闭目养神吧。”
芮芬莲顾不得一宿没有睡觉的疲劳,动手替妈妈把床旁边的床头柜收拾得干干净净。感谢并劝走了原来要白天陪护妈妈的妈妈的同事,走上了妈妈住院陪护的岗位。
这大半年来,在特种材料厂经历了好多的人和事,特别是对江一帆的感情和临走那天办公室主任顾朝河的一番怪异的谈话,芮芬莲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妈妈说。可是看见妈妈的那个衰弱的样子,好几次想开口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等妈妈出院以后再说吧——医院是公共场所,也不是适合谈私房话的场合。
终于妈妈可以出院了。在妈妈出院前一天的晚上,芮芬莲给江一帆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说妈妈出院以后,她就准备买火车票回工厂了。她自己回厂,不用考虑去接她。
出院的第二天晚上,娘儿俩吃完了晚饭,芮芬莲把碗刷了,都收拾完了之后,妈妈坐在她平常备课批改作文的书桌前的椅子上,说:“来,小莲子。这些天为了照顾我,你都累瘦了。工厂里的事儿忙,你也该回厂上班了。今天晚上咱们娘儿俩说点贴心的话儿。”
芮芬莲搬一个马札,坐在妈妈跟前,好像时间又到了十几年前,一个乖乖女坐在妈妈的旁边跟妈妈拉家常。人们常说闺女是娘的小棉袄,可贴心着呢。
妈妈说:“以前在大学里,我不赞成学生期间谈恋爱。你也没有走过那样的心思,这我知道。现在你已经工作了,可以谈恋爱了,告诉妈妈有没有可心的男孩子?”
芮芬莲原来回家就是想把对于江一帆的感情告诉妈妈的,想得到妈妈的认可。既然妈妈主动提出来,她就把如何认识江一帆,如何从对江一帆的钦佩,进展到简直是一天不见到江一帆的身影都空得慌的感觉,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妈妈。
妈妈是过来人,一边听着闺女的讲话,看着她兴奋、幸福的神情,心里暗暗想着,闺女大了,但愿她幸福,不觉也听得心里甜丝丝的。可是,当闺女讲到厂子里都传江一帆少年时候被送进工读学校,读大学的时候,还因为流氓活动被抓,到现在不入技术人员的干部编制,还是一个工人的时候,钱彩芝的心中也是被一片乌云所笼罩,担心起来:
“莲子,你看这个江一帆像不像一个流氓成性的男孩?”
“打死我也不信。”芮芬莲坚决地说,“他从来就是满脑子的数学物理,历史地理,钻到书堆里出不来,没有别的花花肠子。”
“嗯,你爸爸也是这样的,”闺女对江一帆的介绍,勾起了钱彩芝对丈夫的怀念,说道,“满脑子书本的人,得罪人都不知道怎么得罪的。”
当芮芬莲把临来水州那天顾朝河找她谈话,说起要她提防江一帆一事告诉妈妈的时候,钱彩芝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低着头半天没说话,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
芮芬莲看见妈妈那种奇怪而又痛苦的表情,吓坏了。心想不知道我哪里说的不合适,妈妈不高兴了。到底是哪儿没说对呢?她也不敢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芮芬莲不放心地问道:“妈妈,您还好吗?我哪些话说得不合适?”
“你没有什么不合适的,”钱彩芝说,“妈妈想起了往事,心里难过。”
“哦?”
钱彩芝接着说下去:“我想起了读大学的时候,你爸爸风华正茂,除了才情横溢,长得还特别帅,有点儿像你说的这个江一帆。我呢?跟你似的,也是豆蔻年华,才貌无敌。我爱他,他也爱我。人们都说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儿,让好多人羡慕嫉妒恨。
“这样一来他得罪了一个有背景的人,那个人也想追我,我没有搭理他。那个人的父亲在学校里管学生分配。当我们快毕业之前,你爸爸所在的物理系有意让你爸爸留校做系主任穆教授的助手,做研究工作。那个人的父亲说了很多你爸爸的坏话,硬是不让你爸爸留校,分配到了一个乡村中学当教员。你爸爸怎么也想不通,窝着一口气,身体就垮了。唉……”
钱彩芝说不下去了。
芮芬莲站起来给妈妈倒了一杯水,递给妈妈:“您先喝口水,先不说话。缓缓再慢慢讲。”
妈妈喝了两口水,芮芬莲又给妈妈捶了捶背。妈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莲子,妈妈是怕你像妈妈一样,因为爱人和自己的优秀而没有好报啊。”
娘儿俩的眼泪又都掉了下来。
妈妈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仔细地想了想。妈妈赞成你爱自己想爱的人,可是要提防坏人的陷害。现在有两条你要做到:第一条是在江一帆没有明确转成干部编制之前,你不能和他明确恋爱关系;第二条注意除非是万不得已,不要得罪武木连。千万千万!”
“妈,您放心,我明白了,我一定照您说的去做。”芮芬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