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每天下班,吃过晚饭之后。陆芳静是现在金相实验室帮江一帆誊写《铁氧体工艺学》一书的翻译稿。誊写完毕之后,江一帆教陆芳静的武术基础。陆芳静悟性特别好,手脚灵活好使,进步得相当快。
两个人如胶似漆地鳔着,难免会引起不少人的议论。不过另一方面也有义务宣传员,如芮芬莲和杨伟中科长等人,极力宣传:只不过是陆芳静对江一帆心存感激而已,他们俩的条件相差太多,搞对象是根本没有可能。
这些议论也有传到刘书记的耳朵里。刘书记是个基层的老领导,知道处理这些无关轻重的民间的花花案子的诀窍,就是当着耳旁风别管。他在一个小范围的会议上,顺便表示,不要热心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各种流言蜚语,尤其是带点儿颜色的,不要管它,时间不久便自生自灭了。
为了丰富职工的业余生活,厂工会请了京剧老师到厂里来教京剧。每个星期两次,星期三和星期六晚上八点起。北河市的京剧爱好者不但多,水平还挺高。除了从业余演员,——人们常把他们称为票友,中出了不少有名的专业演员之外,北河市的京剧观众还以挑剔但是爱护演员而出名。特种材料厂地处郊区,晚上除了看电视没有别的文娱活动,不少职工都报名参加学习。
陆芳静和芮芬莲都喜欢看京剧,喜欢看京剧的人都喜欢唱两口,这是和别的表演艺术的爱好者不同的地方。陆芳静注意到江一帆在两次看电视里的梅葆玖演的“贵妃醉酒”和“霸王别姬”的时候都有异样的表现,又常常听见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哼两句这两出戏的唱腔,和芮芬莲一商量,她们都想知道江一帆和京剧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就替江一帆报名参加京剧学习,当然她也报了名。
江一帆得知两个女人替他报名学京剧,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小的时候住在外婆家,外公是武汉有名的京剧票友,与梅兰芳的琴师徐兰沅过从甚密,从徐兰沅那里得到梅派唱腔的精髓,后来江一帆的舅舅也把乃父的衣钵继承下来,也在国内的票友界甚有名气。耳濡目染,舅舅的那些玩意儿就传给了江一帆。
在他读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爱好,改变了他的一生。他从此发誓不再接触京剧,连想也不去想它。但是京剧的爱好和研习,已经融化到他的血液中去了,永远和京剧说拜拜,他实际上做不到,经常引起他剧烈的感情震荡。
江一帆没法把他对京剧复杂感情向陆芳静和芮芬莲说清楚,他连对自己都说不清楚。既然这姐儿俩给他报了名,他也只好顺水推舟了。
星期三晚上八点,江一帆来到工会俱乐部的大屋子,过一会儿陆芳静和芮芬莲也都来了,参加京剧学习班的,还有熔炼车间的唐桂强和技术监督科科长杨伟中。唐桂强工老生,宗杨(宝森)一派,杨伟中工花脸,宗裘(盛戎)一派,都是老戏迷了,还有其他车间的工人、干部,一共十来个人。
老师一共来了两位,一个高瘦,一个矮胖。带着京胡和鼓板,还有笛子,那是准备伴奏吹腔和昆曲的。
人都到齐了。
工会赵主席讲话:“各位同志,为了丰富职工们的业余文化生活,我们请了两位老师来给大家教京剧。参加学习的同志,不但要学好,玩儿好,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在今年的元旦联欢晚会上,要演出几出京剧,向厂子的领导和职工汇报。工会这个钱没白花。究竟演什么剧目,上谁来演都由老师们根据你们学些的成绩来决定。希望你们都能争取到上场过瘾的机会。”
高个子老师说:“参加学戏的各位师傅,程度不同,行当不同。我们先要了解一下每位师傅的水平高低,好因材施教才,也好组织剧目排练、演出。这样我们伴奏,每位师傅唱一段自己拿手的腔儿。能唱一段的唱一段,记不起一整段的,唱几句也行。”
于是高个子老师操琴,矮个子老师司鼓,伴奏音乐响起,学员们轮流开唱。第一个是唐桂强,他报的戏名是《二进宫》里杨波唱的二黄慢板:
“千岁爷,进寒宫,休要慌忙
…………
江一帆一听,杨派的味儿挺足,不是一年两年的功夫。原来杨宝森早年以北河市为基地唱戏,在北河市他的戏迷很多。老唐就是其中一员。
第二个试唱的是技术监督科科长杨伟中,报的是《秦香莲》中包公的一段唱:
“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
…………
学裘盛戎,简直是惟妙惟肖,绝对是多年的老票友。北河市的戏迷中,喜欢花脸行当,尤其是裘派的极多。大约是因为北河是北方最大的水旱码头,扛大个儿的,就是现在所说的码头搬运工人很多。而这些人的业余爱好,就是唱两嗓子花脸,出出大口的粗气。一般城市,都以青衣、老生为最受欢迎的行当。只有在北河市,戏迷们捧花脸行当的角儿,不在生、旦之下。
接下来是陆芳静。她一下子埋藏心底里多年的争强好胜的本性按捺不住,不唱大家熟悉的“贵妃醉酒”,“霸王别姬”这些剧目,而是挑了一个业余演员很难唱的昆曲《牡丹亭》的选段。
原来陆芳静她们家,和东港区京剧团是邻居。从小起,她身体好,喜欢蹦蹦跳跳,和男孩子一起玩。长大一点,常常去京剧团看大人和哥哥姐姐们排戏,练功。她也学着练,什么劈叉、拿大顶(就是倒立)做得有模有样。区京剧团的副团长,一位著名的花旦兼刀马旦演员,很喜欢她,打算收她为徒弟,跟副团长学唱戏。将来能不能成角儿赚大钱先不说,至少可以减少一个人的口粮负担。
可是不巧她爸爸风湿病发作不能干活,她只好顶替爸爸去扒盐,挣钱养家,断了她的成角儿唱戏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