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芳静对高个子老师说：“老师，我想唱《牡丹亭》的一折《游园惊梦》里杜丽娘的一段[醉扶归]到[皂罗袍]，可以吗？”

高个子老师一愣：这位女工看来学京剧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一段杜丽娘的唱腔虽然脍炙人口，可是一般票友还是不敢轻易学唱的。这个厂子里票友藏龙卧虎，可不能小看了他们。于是说道：“当然可以。”把手中的胡琴放下，换了一支笛子。

他向打板鼓的矮个子老师点了点头。鼓板一打，悠扬的笛子声音扬起。陆芳静和着笛子的声音唱道：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

艳晶晶花簪八宝填，

………………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

这一段《牡丹亭》唱下来，全部在场的人，包括两位老师都惊呆了。陆芳静来厂一年多，谁也不知道有这样的本事。

唐桂强和大家一起鼓着掌，说道：“小陆，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手啊，你跟谁学的呀。你怎么没有下海唱戏去呢？就凭你这几句，就能在整个北河市唱红了。”

《牡丹亭》，特别是其中的《游园惊梦》一折，是梅兰芳的代表作，生前拍过电影。作为梅派的爱好者，江一帆当然很有研究心得，很熟悉。陆芳静的嗓音甜美、圆润，但不过度柔弱。一些换气的气口，也掌握得很好，显然是得到过名师指点。这引起了他的兴趣：要是有机会和陆姐一起切磋京剧岂不是很快乐的事儿？

可是他又蓦然想起了那些伤心欲绝的悲痛日子……

陆芳静在唱这段唱腔的时候，就留心观察江一帆的反应。看着江一帆在闭着眼睛微微地摇头晃脑欣赏她的歌唱，她心里也是很开心……

突然看见江一帆面色苍白，身体摇晃好像要摔倒，她立刻上前扶住江一帆，说道：“小江，你这是怎么啦？”

其实这不过是江一帆的一种心理上的反应，不是身体本身的问题。江一帆立即警觉起来，说：“没事儿，我经常有这种突然低血糖的毛病，休息一下就好。咱们照常学京剧，别耽误了老师们的工夫。”

试唱继续进行。往后的学员都是喜爱京剧，没有学过的。高个子老师拉琴，矮个子老师司鼓，学员唱得有搭调也有不搭调的，节奏也有跟不上的。高个子老师说，没关系，大家不是没有学过吗？学一段时间就会唱了。

都试唱完了，只剩下江一帆。高个子老师说：“小伙子，你唱哪个行当？吊几句？”

江一帆想了想，说：“要不，先唱青衣吧。《霸王别姬》里面的二六。”

这着实出了很多人的意料之外。一个一米八不到的大小伙子，捏着小嗓唱青衣，让人觉得怪怪的。只有陆芳静知道，江一帆很可能对梅派青衣不是一般的有研究，今天倒要好好地长点儿见识。便说道：“太好了，小江啊，你这个真人，该露相了吧。让我们见识见识。”

高个子老师的胡琴声想起来，江一帆唱道：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

………………

全场的人，包括二位老师确实都听呆了。这种体验了梅兰芳一派精髓的唱腔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唱完这一段之后，高个子老师放下胡琴，双手握着江一帆的双手，激动地说：“太好了，别说在戏迷票友里面，就是在专业演员里面，这样精彩的唱腔现在也很难听到了。小师傅，您一定是经过名师指点的，能不能告诉我，您的老师是哪一位，我们也可以以后向他多多请教哦。”

江一帆并不拘泥，大大方方地说道：“这是我舅舅教给我的，我姥爷是徐兰沅徐先生的老朋友，常向徐先生请益。”

“怪不得，您那是梅派真传啊，”高个子老师说，“梅兰芳先生的很多唱腔都是徐兰沅先生设计的。以后，有时候说不定我们还会请您去给有基础的学员们说戏，好不好？”

“互相切磋，那是票友们的习惯，没说的。”江一帆说。

“还有，我看您这儿，老生、花脸、青衣都有人唱，唱得还不赖。可是没有小生，不好配戏。您能不能来来小生？”高个子老师的要求得寸进尺。

“这也是，”江一帆很好说话，“没小生配戏，好多青衣、花旦的戏没法排。那我就试试，唱段《壮别》，您看行不行？”

“好！”高个子老师向矮个子老师一点头，胡琴声就响起来了。江一帆就着过门，唱道：

“浩然正气冲霄汉，

惊醒了星斗闪闪寒，

骇浪奔涛增配转，

………………

………………

一个英俊潇洒，充满了阳刚之气的少年将军周瑜好像就活在我们的面前。

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陆芳静激动得满脸通红、手心出汗，下面也湿了。她突然觉得老天爷对她真好，比对所有的其他人，特别是其他的女人更好。老天爷把神一样的男人江一帆推到她的面前，来搭救她出苦海，成为她的偶像，成为她朝思暮想，愿意为他献身的英雄。她实在是太幸福了。

老师们也是高兴。面对这几个学生，可以排出不错的戏来。高个子老师说：“小师傅的小生不比青衣戏差，有叶盛兰先生的味儿。这样吧，我看迎接元旦晚会的节目初步可以定下来了。一出是老生、花脸和青衣都有的《二进宫》，请那位刚才唱过《二进宫》里的李艳妃的师傅还唱李艳妃，唱过《秦香莲》里包拯的师傅唱徐延昭吧。第二出是《游园惊梦》，小师傅配个柳梦梅。”

工会赵主席讲话：“我同意刚才老师们的安排。这两个节目一定要排练好了，过了元旦，春节前我们工业区里的各个厂子的工会还要安排一场全工业区的业余京剧汇演。要选拔节目参加市工会举办的全市职工京剧汇演。咱们工业区好几个厂子都有专门组织的京剧团，平常一直每周都在活动，还有专业演员转业的，力量很强。大家伙儿一定要努力拿个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