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过后。

初夏的一个晚上九点多钟，北河市经济发展总公司的各间办公室里早已熄灯，只有小会议室里仍然灯火通明，烟雾缭绕。

坐在会议桌旁的党高官兼总经理战秉勇，一个二十六、七岁的才从北京调来不久的官场明星，说道：“刚才副总经理张维权同志已经介绍了他和市委组织部交涉的最后结果：原来我们定下的担任丰盛公司中方总经理的刘文汉同志，市里另有任用，来不了啦。这个总经理的人选由我们自行决定。

“丰盛公司是我们市里的第一个大型合资企业，总投资额在二千万美元以上，基建面积两万平方米，还不算配套的设施。这是扈市长亲自率团到香港招商，从广州市手里抢下来的。关系到我们市的进一步改革开放，只能办好，不能办坏。

“下午公司收到新加坡发来的电传，丰盛公司的外方投资者李炳添五天之后带着他的外方总经理来北河，召开第一届董事会，决定正副总经理的人选，正式开始丰盛公司的筹备工作。

“这样，我们必须在四天之内决定中方总经理，一个小时也不能再拖了。我就只能在晚上把大家找来开会。我想今晚就把这个事儿定了。”

常务副总经理张维权，一位将近六十岁的老干部，紧接着说道：“公开招聘来不及了，总公司的干部中也没有合适的。我看，就在现在已经招聘到的人员中找一个好了，如果实在不行，以后再调整。”

副总经理，五十岁左右的万远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道：“我看不行。我了解过了，现在已经报到的人员中，没有一个做过工厂管理的，更没有做过和丰盛公司从事的陶瓷工业有关工作的。一帮没有实际工作经验的外行里，怎么能够找出能够胜任的总经理呢？”

两个主要的领导，如此尖锐的意见对立，这在领导班子议事的时候还很少见。另外两位列席会议的有关人员，一个吐了一口烟，抬着头看天花板；还有一位眼皮子不往上抬，低头喝茶。

战秉勇知道，这二位不想得罪任何人，就是问他们的意见，也不过是些片儿汤话。他说话做事向来干脆利落，不做没有用的事，不说没有用的话。便说道：

“具体地，你们有没有想过的人，就是吃不准也不要紧，拿出来讨论一下。”

张维权说：“人事室的罗主任不是来了吗？你把筹备组现在的人员情况介绍一下。”

罗主任打开手里的笔记本，把筹备组的人员的履历念了一遍。

“我说得不错吧，”万远明接着说，“这里面全是一帮没有实际经验的外行。一年之内，要把一个投资两千万美元的工厂在荒滩上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还要生产出合格的达到设计标准的质量和产量的产品，太不容易了。这些人肯定不行！”

“那你倒说说谁能行？”张维权好像逮了理似的，声调提高了。这个万远明居然敢在常委会上反对他的提议，直想拍桌子骂人。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万远明说，“那位刘厂长一直不来报到，我就担心怕有问题。现在他们轻工局果然不放人。想来想去，你们看，江一帆这个人怎么样？”

江一帆？！

好像是在一个不大的池塘里落下一颗重磅炸弹，总公司各位领导的脑浆子全给炸飞了。

就是那个二十岁刚出头，看起来还有些稚气的大男孩？听说他刚上初中就打人造成重伤而进了两年的工读学校！

他能去做国际先进的华北最大合资企业的总经理？

凭什么？

为什么？

万副总，你的脑子别是进水了吧！

万远明看见在座的一个个地都惊愕得合不拢嘴的神情，说道：“你们不用太惊讶。我是有过调查研究的。半个月前江一帆作为项目经理兼翻译，随市医学院从美国洽谈项目回来。我向带队的王院长就问过江一帆的表现……”

“表现怎么样？”人事室罗主任急忙问道。

“赞不绝口，”万远明接着说，“王院长说，他在大学教了一辈子的书，就没有遇见过江一帆这样聪明、悟性特高、有创新思维，还精明细致、执行力强的年轻人。”

“那他的外文呢？”张维权副总经理问道。

“我也问过王院长。王院长说，比在美国留学过六年的他都不在以下。”

“罗主任，那你把江一帆的履历说一下吧，要不要去拿资料？”战书记说道。

“不用，”罗主任说，“江一帆是个突出、有特点的干部，他的资料我记得。他出身在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教中学。上初中的时候，因为反抗流氓的欺负，失手把人打成重伤。上了两年工读学校，后来以同等学力考上北方大学化工系，临毕业又被举报调戏女工强奸未遂。十八岁在市特种材料厂当技术员，有多项科技成果。去年底调入总公司，那时他刚满二十二岁。

“我也向医学院的领导了解过他在参团访问美国中的表现，反映的情况和万副总说的一致。”

“不过，二十出头，还是太年轻了吧。”张维权副总经理还是有些不放心。

老干部看不起年轻人，这是战秉勇书记坚决反对的，他自己就是别人说的坐直升飞机上来的干部。不过他不好过分发挥，只是说道：“有志不在年高，革命时期，十几岁当师长的有的是。从江一帆的履历上在看，倒是和陶瓷有关，也有过工厂的实际经验，比现在筹备组里面的人合适。”

“就是，年轻虽然也有可能不够稳重，但是也有可能更能够接受新生事物，接受国外的先进科技和管理的经验。张副总说得对，加强一些董事会的管理，先这么干着，有问题再调整也来得及。”一直没有说话，列席的劳动公司经理汪志军，看出来了大势所趋，顺杆儿就爬了上来。在同意万副总的意见的同时，也不忘带上赞成张副总的一笔。

“那这样吧，”战秉勇书记兼总经理说，“先暂时这么定，我明天一早和江一帆谈一次，听听他的想法，最后再做决定。时间太紧了，不得不冒的风险，也只能冒了。”

最后的这句话是说给张维权听的，表示他还是很尊重老同志。有些情况实在是不得已，让老同志的心里好接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