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问题，”江一帆接着说，“是《协议》规定，除了瓷砖的主要原料瓷土、石英和长石使用国产的之外，其他一切原材辅料，还包括维修配件、模具都要进口，而且也是必须由外方代为进口。”

“这是因为丰盛公司生产的，是具有国际水平的产品，要是用国产的，看来便宜，可是保证不了质量。”张维权也是振振有词，表现得绝不外行。

“张书记说得不错，”江一帆先顺着张维权的说法，把关系弄得融洽一点，“但是，瓷砖厂的辅助材料，例如釉料，还有维修配件，如模具，占成本的比例相当大。长期进口，成本下不来，就没有竞争优势。再说了，长期由外方采购，丰盛公司白白多付一笔转手钱。辅料和配件的国产化，是必须的。”

“第三个问题，是《协议》规定，丰盛公司的外销，也是由外方负责。当然，现在我们还没有条件把外销掌握起来，让外方多赚一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是交了学费吧。

“这三个问题加起来，外方在投资阶段，通过抬高设备和原材辅料报价，或者从供应商那里拿回扣，就可以收回他名义上投资的大半部分。”

“不会吧！你这样说，有什么根据？难道我们都是傻瓜不成？”张维权又急了，照江一帆这样说起来，我们完全上了外商的当！

如果真是这样，将来有人要查起来，再往政治问题上一联系，那可不是一般的问题。这一定要给江一帆驳回去。张维权已经没有几根头发的头上，汗珠子流下来了。

“我现在手上没有确切的数据，但是货比几家，差不多的数据是可以拿到的。”江一帆信心满满，“我看过一些资料。像这样的外商投资，大概他们在投资阶段就会收回一半多一点儿的投资。这还不算是最心黑的。最狠的是，设备还没有买进来，他就已经赚钱了。”

这才真是匪夷所思！真的能够是这样？在座的工委各位领导都大吃了一惊。合资企业，里面的水这么深啊。每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打个比方来说，”江一帆怕财务术语太多了这些老同志们听不懂，“丰盛公司就像一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婴儿，生出来以后，他的一个家长还在他的血管里插有管子，不断地吸他的血。当然，为了吸血的时间拉长一些，那个家长还有可能愿意这个婴儿维持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

这个譬喻太让人吃惊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年轻总经理上任还不到一个星期，就给这间刚开始筹备的一号工程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第一个表示异议的自然是张维权，但是他又实在拿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来。他只能说：“小江，你是不是太悲观了？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想，不能说没有办法。领导上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只能是，与阵地共存亡。”江一帆只能用表决心来把话拉回来。

到底是战秉勇年轻脑子快。他相信江一帆的分析没有问题，可是丰盛公司的项目，作为园区的一号工程，已经吹出去了。谈合资过程的问题已经扭转不了，将来经营的困难，作为总经理，江一帆现在提出来有他的想法的合理性。

但是，从大局上来看，现在考虑，还为时过早。江一帆提出来的问题也不宜扩散，否则于大局不利。

战秉勇发话了：“刚才一帆同志提出来的问题，是我们在前进中的问题，还是要在前进中来解决。再谈合资项目的时候，引以为戒，就可以了。一帆同志，下一步打算怎么干呀？”

别看战书记说的是两句片儿汤话（河北方言，不着边际的话），可是就这样轻轻地把尖锐的矛盾缓和，不要把这场争论继续下去，让谁也说不出来。江一帆打心眼儿里佩服战秉勇的政治智慧。

“下一步是去意大利培训和考察，”江一帆说，“在这个过程中发现和组织起一批骨干队伍来。另外要着重考察三家供应商的资质，了解国外是怎样组织一个项目的实施。探讨一条工业投资的合适的路子。学费不能白交，交了学费尽量多学点东西回来。”

江一帆的这番话，又让战秉勇一惊：这个年轻人眼光看得远啊，他考虑的问题，不是我们这一级领导干部应该好好考虑的吗？

战秉勇在询问别的领导同志有什么要说的话没有，大家都说没有之后，他又对于百川说：

“老于，你是丰盛的董事长，丰盛的事还是要管。让办公室他们把今天小江的发言，总结成资料，报一份给我。就不要外传了。”

然后就宣布散会。

战书记这是要干嘛呀？在座的人们个个都像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从总公司的小会议室出来，江一帆困得眼睛简直睁不开，走路都是东倒西歪的。于百川要让司机送他回家睡觉，他不肯，他要回丰盛公司办公室。他心里惦记着定出国人员名单的事儿。

江一帆回到华丽饭店八楼，在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把头用冷水冲了两遍，脑子才清醒过来。下班了，他叫着穆悟诚和唐桂强，一同骑车到穆悟诚家。老穆的妻子小马，给他们做了一顿简单的炸酱捞面。

端着碗，江一帆大口地吃着面，说：“两天了，这才吃上一顿像样的饭。嫂子，你做的炸酱还真好吃。”

“那没问题，你要是爱吃，带一饭盒炸酱去，随时可以吃。”小马说。

江一帆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碗炸酱面，饿着的肚子填饱了，言归正传，说起一直觉得挠头的挑选出国人员的事：“唐老、老穆，下午我在工委，向战书记他们汇报了丰盛公司外方投资者的情况。下面就要准备出国人员名单了。”

“可不，”穆悟诚说，“现在下面都在嗷嗷叫，议论纷纷，谁去谁不去，再要是不决定下来，人们都没心思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