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女人,她的叹息声率先传来。
吴明学他妈立即松开他辣姐,催她先出去玩一会儿,随即喊道:“二嫂,进房里来坐。”
二伯母跨过房间门槛,吴明学的小头颅随着他二伯母婀娜的身姿移动而转动,手脚动弹了几下。
他二伯母远远地站着,一脸遗憾地说:“要是我也生了个儿子,你二哥估计都不会出去了。”
“二嫂,自己拉椅子坐,”他妈一边招待着一边劝道,“不能这么说,出去打工是好事,不然在我们横河镇,哪能赚那么多钱?”
他二伯母仍自站着说:“像阿华这样砍树不也赚得不少吗?又不至于离家千万里。”
“二嫂你坐,”他妈又请了一遍,叹息道,“你就别说他了,每偷一回树,我都担心得一夜不得安睡,他自己更是辛苦喽,夜暗出发,早晨头回来,这深山老林的,不知道有多危险。”
“哎,各有各的难处。”他二伯母客气地说,这才拉来一把椅子,轻轻地坐了下去。
他妈继而说:“关键是国家马上要封山了,阿华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听……我是早就听说了,”他二伯母放低声量说,“不还是有人悄悄去偷,农村里赚钱的路道太少了。”
“是啊,横河街又不比当年,马路改到南皋山之后,我们这里变成一个小角落了。”他妈认同道。
“我娘家那边托到福了,现在我娘家屋就在马路边。”他二伯母激动地说。
他妈思了一会儿,羡慕地说:“是哦,是不是就在朱林桥边上?那个地方口子真是好,好做生意。”
“口子确实好,刚好在横河去朱林的马路跟那条去县城的柏油路交叉口。”他二伯母明显兴奋地说。
“耶,那你爷娘做生意没?”他妈好奇地问。
“今年年初干起来了,开了个小卖铺。”他二伯母介绍道。
“生意好吗?”他妈追问道。
“好,应该还好吧!”他二伯母猜测道,“年后我就没去过了。”
他妈十分惋惜地说:“要是马路还是往我们横河老街通过就好,我们这边大铺小铺才值钱。”
“那还要你说!”他二伯母神色飞扬地追忆道,“听说过吗?
想当年我们横河镇叫做小香港,山背几个乡镇去县城,都往我们街道过,那个时候又没有汽车,都是独轮车、骑马骑驴的,几多人要在我们镇上歇脚,那时候啊,做什么生意都好。”
“所以说,咱们阿公才选横河老街这块风水宝地呀。”他妈酸酸地笑道。
“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不由得我们想,”他二伯母也十分惋惜道,“当年老吴家还是大地主呢,过去的事有什么说头?”
“嗯,活在现在,过去的事提起来也没意思。”他妈附和说,“以前再好命的人家,现在不还是跟锄头扁担做伙计?”
“也是奇怪,”他二伯母突然拍了拍手掌,放大声量说,“他们三兄弟就没有一个有出息的,个个农业粮吃得头一焦着。”
“你别说,”他妈特意降低声量说,“大哥还不错,就是二哥和我们家那个不行。”
“大哥确实厉害点,”他二伯母也识趣地降低声量说,“就不说别的,他们家吃肉的次数起码是我们家几倍不止,搞得我们家媛媛,一闻到他们家的肉香,嘴巴就开始胡说八道了。”
“嗨,小孩子家难免的,”他妈宽慰道,“咱们别这样比。”
“真是比不尽的,”他二伯母叹道,“人比人气死人,这话说得没错。”
他妈思考了一会儿,突变口风说:“你还好点,二哥在外面赚大钱了,我们家阿华才是让人操心,除了会偷树,就是好赌博,其它一无所长。
三叔前天晚上还特意来建议他去做点小生意,看他犹犹豫豫的样子,估计是不会去干。”
吴明学听着有些奇怪,他妈不是明明说“别这样比”的吗?怎么突然又自己提出对比了?
嗨,这人和人之间还真是逃不开比较,或者说好听点,叫竞争意识吧!
毕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任何时代都不可避免。
却听他二伯母忙来宽慰他妈:“你也别这样说,爱打麻将又不是什么大缺点,只要不烂赌,不猛赌就行。”
他二伯母随后说了句经典名言:“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不赌无聊。”
虽然言语风趣,他妈却笑不起来,而是深蹙着眉头说:“小敏马上要进学堂了,又多了一处花钱的地方,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读小学不要什么钱。”他二伯母讲解道。“就拿娟娟打比,我跟你算下,你看呐,学杂费才两三块钱,另外加上几斤菜油,几十斤米或者黄豆,一个小学读下来,撇脱没花什么钱。”
他妈摇头说:“五年前跟现在完全两个样子,现在哪天物价不上涨?待到我家耀兴上学堂了,恐怕一个学期要几百了吧。”
“这也是,不过哪有那么夸张?涨到几十块钱撑破天了。”他二伯母进而分析道,“我们农村里,又不消得买东买西的,吃饱肚子去上学就万事大吉。”
“呵呵……也就这点好。”他妈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说。
他二伯母继续兴致盎然地介绍说:“你看呐,娟娟的衣裳留给姝姝穿,姝姝穿完再留给媛媛穿,一件衣裳三个人穿,哪要花什么钱?”
他妈捶掌道:“你三个女儿可以这样,我这一儿一女的,无法接替啊。”
他二伯母半开玩笑地说:“要不也送点旧衣裳给小敏?”
他妈面露难色说:“小敏俏婆旦一个,就怕她不愿意。”
他二伯母笑道:“其实媛媛过猜也差不多,姝姝的性格温柔些,她接手穿她大姐的衣裳没什么意见,我们家那个媛媛,怕是没那么好说话。”
他妈深表理解地说:“隔个几岁差别确实大哦。”
“有点大,”他二伯母收住笑容说,“娟娟跟姝姝只隔了两岁,差别不大,媛媛比姝姝小了三岁,就跟得天隔地远似的。”
“一个年代一个年代都不一样,”他妈转向吴明学说,“耀兴比他姐小了六岁,以后还不知道世道怎么变?”
“现在还真不好说,”他二伯母感慨地说,“不过不管世道怎么变,手里抓住钱就没得错。”
话题重新回到钱上,他妈的脸色顿时又深愁了几分,深深叹道:“小敏都三年没添加新衣裳了,裤脚都短得不能再穿了。”
不知何时,他辣姐已经悄然倚在门框上。
她恰好听见他妈这句话,一个蹦跳跨过了门槛,无比向往地问:“阿妈要去给我买新衣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