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再次传来方才男人的声音：“大腊哥，竹娘，陈老虎……通通一窝端。”

他爹貌似不太关心这个，而是转而问：“秋生呢？他没事吧！”

又听一个爽朗的声音回道：“哟，华哥，我安全得很，多谢你关心。”

他爹笑道：“你没得事就好。”

爽朗的声音说：“有什么指教的？我洗耳恭听。”

他爹怼道：“死过去说，兄弟伙谈什么指教？”

爽朗的声音又说：“这话不能这样讲吗？有话就直说。”

他爹才算切入主题说：“生产队轮到你放牛了吧，我想借牛用一下。”

爽朗的声音说：“操，这事简单，你现在去牵就是。”

他爹疑问道：“你没答应人家吧？”

爽朗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说：“怎么敢答应？说昨夜你就托梦给我要牛了，更何况华哥说要牛，人家想牵，牛都不肯答应。”

他爹笑道：“你只怪物头，说话就是这么有趣。”

话音突然被其它杂音打断，有哭喊声，有叫骂声，有叹息声，有争吵声……

诸如农村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仿佛一瞬间聚集而爆发，俨然是昨晚赌场案件的发酵效应。

只是吴明学清楚，他这是用了夸张的修辞方法。

因为很明显的，一个躺在床上的婴儿、一个刚刚重生而来的新人，哪能真正读懂八十年代的农村。

更因为他前世是90后出生的人，又一直生活在城市里，对于八十年代的农村生活，大多通过电视剧或者小说了解，这显然浮于表面了。

所以说实在的，这一世，对他的挑战其实蛮大的。

闲话不多说，他爹这一天可够忙活的。

听他妈说，他爹这一天得去耕田，耙田，然后完事之后，负责放牛。

吴明学咿呀嗯呀羡慕着，一颗心仿佛已经飞到辽阔田野，飞到崇山峻岭，飞到碧天白云……

只在中午吃午饭时，吴明学才见过他爹一回。

不过也是匆匆一瞥，只见他爹满身沾泥，像是刚从田里上来。

也正是这一会儿功夫，他二伯母又来找了他爹一趟，而且言语中，二伯母表明连麻将都放弃没打，就过来的。

他爹笑呵呵地说：“昨天捉到大头了，今天怎么打都安全。”

他二伯母激动地说：“别开我玩笑，我是来告诉你，信封找到了。”

“哦，找到了？给我看看。”他爹说着，立即放下了碗筷。

他二伯母从上衣里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黄色信封，交给他爹手中。

他爹刚伸手触碰道，他二伯母又紧忙叮咛了一句：“可不许再骗我了。”

“不骗。”他爹答应之后，他二伯母才松手。

他爹奇怪地问：“怎么不让娟娟替你写？”

“哎呀，好些话哪好意思跟她说。”他二伯母羞涩地说。

“呵呵，也是哦，那你准备跟二哥说些什么？”他爹笑问道。

“就写……”他二伯母凝思半天，却终究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爹把信封往桌面上轻率地一放，继续吃起饭来，一边说：“要不你下午再好好想想？我下午还得耕田。”

他二伯母没有首先答话，而是很在意地说：“把信封放进抽屉里去，别弄丢了，就这一份呢。”

“好，我吃完饭就放。”他爹爽快地说。

“我来放。”他二伯母说着，准备自己去拿信封。

他爹立即先动了手，向她妈要了钥匙，打开中间那扇上了挂锁的抽屉，再把信封放进去。

“这样行了吧！”他爹拍拍桌面说。

“行，”他二伯母这会儿倒像个陷入情网的小姑娘，心乱如麻、扭扭捏捏地说，“哎，该写些什么呢？”

他爹显得惊讶地说，“平日里看二嫂活得洒脱，还以为你压根不想二哥呢，这不，一个信封都这般珍视。”

“哪有不想的道理？”他二伯母叹气道，“只是这想也无处说去不是。”

他妈宽慰道：“有空来跟我说说呗，正好我坐月子。”

又听他二伯母说：“哎，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

“对你弟媳都不说啊，看你戒心强的。”他妈轻笑了一声说。

“哪是什么戒心？很多话不好说。”他二伯母说了这句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他爹望着二伯母远去的背影悄声叹道：“二嫂不容易啊，二哥这一走两年光阴，不是明摆着让二嫂守活寡吗？还得忍着那些风言风语。”

“这就是命啊！”他妈感慨一声，招呼他爹带壶水去。

他爹照办，打了个饱嗝，拎着这年代流行的绿色军壶匆匆离开了房间。

吴明学随即把注意力放到他辣姐身上，哈哈，辣姐真是个能干的姑娘哩，她已经会很主动地去洗碗筷了。

也不知道洗干净没，只听得一阵锅碗瓢盆筷子的啪啦声，就像一首别样的儿歌——不那么悦耳，却恍如天籁之音。

他辣姐洗完碗筷之后，回房向他妈报告：“阿妈，都洗好了。”

“用热水还是凉水啊？”

“用热水，后面灶孔的锣罐里有热水。”

“那就好，都放进橱柜了吗？”

“嗯，放进去了，柜门也关好了。”

“那些剩菜呢？倒在一个盘子里了吗？”

“没有，那个要倒在一起吗？”

“反正都是剩菜，倒在一起吧，还能省下一个盘子。”

“可是一个是萝卜，一个是白菜啊，这样也可以？”

“白菜又没剩多少了，叶子不是都被你吃光了吗？那几块白菜梗倒在萝卜里就好。”

“哦，那我这就去倒。”他辣姐说完，扭头就准备走。

他妈忙叫住他辣姐说：“这回就算了，下回记得。”

“哦，好吧！”他辣姐又站直了身子，突然问：“阿妈，你什么时候去捉猪伢子？我好割猪草了。”

“呵呵……”他妈难忍一笑地问，“心里还惦记着这事？”

“嗯，我要每个月赚一块钱。”他辣姐趴到床边说。

“行，等阿妈坐完月子了，就去捉。”他妈摸了摸他辣姐的圆脸蛋说。

“你捉两头来，猪圈都空了。”他辣姐不知养猪难，想当然地建议道。

“哟，小敏这么能干，”他妈有点吃惊地说，“你割的猪草最多只能养活一头猪。”

“不是还有薯藤吗？”他辣姐瞪大双眼说。

“你倒是都弄明白了，将来准备做养猪专业户啊？”他妈刮了一下辣姐的鼻子说，“可别专门把心思放在猪上了。”

“不会，我赚到一块钱之后，就去买作业本，买好多好多。”他辣姐摇头道。

“是吗？那阿妈真的要捉两头猪伢子来了，将来杀了卖钱奖励你一块。”他妈欣慰地说。

“太好了，太好了！”他辣姐高兴地拍掌道，嘴巴都笑得合不拢了。

他妈把他辣姐搂进怀里，轻轻吻着他辣姐的额头。

房内进入一片温馨的安宁，但是脚步声已经从后门传来，吴明学扭头想去看究竟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