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学趁机甩开吴妈,从供销社铁门溜了进去,迎目而来的是一棵粗大的梧桐树。
满地黄叶堆积,却愣是没瞧见任何破烂的影子。
他双手插裤兜,若无其事地踱步前行,走进供销社内的大院子。
院子有八个篮球场大小,两排对称着分布着职工宿舍,中间修了一个圆形小花园。
花园以同心圆的形式向外延展三圈。
最里面的圆心处,傲然耸立着一棵高大樟树,枝叶茂盛、气势宏伟,淡淡的樟脑香味随风飘荡。
中间一圈则栽种着广玉兰,亭亭玉立的,就像守候如意郎君的美人。
最外一圈,则栽种着正许多盛放得鲜艳的月季花。
吴明学走向花园,目光绕着花园最外一圈围栏搜寻,在一棵棵月季花下,着实有不少瓶瓶罐罐,但都已经和泥土融入一起,并没有他期盼中的硬纸壳。
他抬脚翻上栏杆,准备往中间一圈栏杆跨去,可是刚一抬脚,从中圈花池里,突然冒出一个小丫头来,吓得吴明学一个摇晃,重重地跌入花池中。
“哎呦……”他痛骂道,“你他妈谁啊?”
“耀兴,是我啊!”只听一个稚嫩的女声说,“熊美丽。”
难得没被叫成“矮子”,吴明学怒气顿消,懒洋洋地说:“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
“我阿爸要抓我去洗衣服,所以我躲这里来了。”熊美丽难过地说。
“黑狗叔叔这么狠的吗?你才五岁啊。”吴明学惊讶地说。
“是啊,我阿爸重男轻女得很,什么好吃的都只给我弟留着,可是我除了洗衣服,待会儿还要去拔猪草,所以我就溜了。”熊美丽讲起了缘由,脸色更加沉重。
“我晕,怎么都重男轻女啊?”吴明学感慨道。
“你们家也这样的吗?”熊美丽瞪大双眼问。
“我们家情况不一样,更何况我辣姐比我们大六岁呢。”吴明学说着坐到栏杆上,一手把熊美丽也拉上来坐。
熊美丽抚弄着细长的麻花辫,试探着问:“可是小敏姐总不会五岁就做这么多事吧?”
“这我可不知道,”吴明学解释道,“不过自从我记事以来,我辣姐就经常忙里忙外。”
“哎,我们女孩子真可怜。”熊美丽低头委屈地说。
“不说这个了,”吴明学转而疑问道,“你总不可能一直躲吧,不怕你阿爸打你屁股吗?”
“哼,说到这个我更来气,他从来不打宝宝。”熊美丽埋怨道,她弟弟的名字,宠溺地被叫做“宝宝”。
“对了,宝宝在家里干嘛?”吴明学忙问。
“无法无天呗。”熊美丽像是找到个倾诉的对象,气愤地说,“家里大大小小的箱子,都被他翻遍了。”
“他是在找什么宝贝吗?”吴明学思忖道。
“找白糖,他最爱吃白糖,而且每次都喜欢加三勺。不过在他满口蛀牙之后,我阿妈就把糖盒藏起来了。”熊美丽解释说。
“哈哈哈……”吴明学一阵哄笑,这年头的农村孩子还真是可怜,吃一勺糖就觉得幸福满满了。
“诶,你来干什么?”熊美丽总算把话题转移到吴明学身上,猜测道,“我看你,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对吗?”
“没……”吴明学总不能一开口就说,自己是来捡破烂的吧,心虚地说,“我就是想找个全金属弹壳,昨天好像落在这儿了。”
“昨天?昨天你来过这儿?我怎么没看见?”熊美丽发出死亡三问。
吴明学一下子傻眼了,忙把话题挪移回熊美丽身上,不可思议地问:“昨天你在这里躲了一天?”
“嗯……”熊美丽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觉得不妥。
吴明学心想:“我一个人捡破烂,势单力薄,一天忙到晚也捡不了多少,不如收了这个小萝莉,让她跟着自己一块儿捡。
虽然她一个女孩子,力气大不到哪里去,至少有个伴儿,没那么孤单。”
想到这儿,他嘴角挂出一丝神秘的微笑,熊美丽感到奇怪地问:“你笑什么?哼,是不是取笑我?”
吴明学连忙摇头否认,转念又想:“是哦,毕竟捡破烂不怎么光彩,她面皮这么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说动她,劝她能抹下这个面子。”
他眉头一蹙,诚恳地说:“我可没心思笑话你,我自己家里穷得响叮当呢。”
“嗯,我家也是,穷得都只剩下灰尘了,我阿爸还是不出去打工。”熊美丽凄哀地说。
“你说什么?”吴明学又惊又喜地说,“你想劝你阿爸出去打工?”
“嗯,我听电视里说的。”熊美丽腼腆地笑道。
新一代人的思想就是开放得多,一听到什么新鲜想法就很容易接受,看来吴明学很有希望说服熊美丽。
他欣喜地对熊美丽说:“那要不,你先去打工,等你赚到钱后,再去说动你阿爸。”
熊美丽一脸惊呆地问:“我……我这么小……去哪里打工?”
“嗯,就在咱们横河镇打,一样按月结算工资。”吴明学循循善诱地接着说。
“现在还有收童工的地方吗?”熊美丽读过她姐姐们的课本,说童工只存在于旧社会,那个凄凄惨惨戚戚,是她极度抵触、憎恨的。
吴明学兜着手,凑近她耳畔悄悄地说:“不是帮别人打工,就帮我。”
“帮你!”熊美丽更加吃惊,打量着吴明学那身破旧衣裳,上下比划着说,“你这样……哪有钱付工资?”
吴明学笑呵呵地说:“别看我穿得差,可存了不少私房钱呢,”
“存了多少?”熊美丽好奇地追问。
“不告诉你,反正你要是答应,就每个月给你一块钱。”吴明学卖起关子来。
“一块钱!”熊美丽瞪大双眼,羡慕地说。
要说这年代还有一个好处,一块钱就能把小孩子激动得心花怒放。
吴明学见成事的概率十有八九了,补充激励道:“如果第一个月干得好,第二月给你长五毛钱。”
“真的吗?”熊美丽难以置信地反问。
“当然是真的,”吴明学拍着胸脯保证说,“我从来没骗过你吧!”
“嗯!”熊美丽重重地点头,尽量压住内心的狂喜,竟然忘了问起打什么工。
好在吴明学童叟无欺,主动挑明道:“你就不问问做什么?”
“是啊,做什么?”熊美丽机械地问。
“那我跟你说明,你可别被吓傻了。”吴明学先做铺垫道。
“不会,不会,只要跟我阿爸无关,我什么都不怕。”熊美丽想当然地说。
“那成,你听好了。”吴明学继续装了一会儿,忽然调转话头,肯定一定以及确定地说:“尽管放心,这事情八竿子打不着你阿爸。”
“你倒是快说啊!”熊美丽心弦绷断了,急忙抓住吴明学的手臂,猛掐了一下问,“快说,不然我再掐了。”
“哎哟……”吴明学喊疼道,“你不是小美丽吗?怎么也这么暴力了?”
“让你不快点说。”熊美丽果然又用力掐了一下吴明学的肉。
“好好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吴明学赶紧缩回手臂,并向一边挪了挪位置,吞吞吐吐地说:“我说了,你可别拒绝啊!反正工资谈好了。”
“你倒是快说啊!”熊美丽急得尖叫起来,一双丹凤眼愤怒地拧在一起,就像即将喷火的红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