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苏木才揉着脑袋醒了过来。
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奥拉夫在不满地抱怨着什么,偶尔还会有菲兹应和的声音响起。那两个家伙从来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在诺克萨斯侵略军来到之前,他们就经常跑去海里猎杀海兽,或者深入北部的深山,总是带着一身肮脏腥臭的血迹回来。
这才刚休息了一晚的时间,奥拉夫和菲兹又坐不住了。
“喝多了”
苏木又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昨天夜里的事大概还能记得一些,就填饱肚子之后又跟阿卡丽聊了些两人过去的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醉倒了。
之所以还能回到房间安稳睡下,也就是只能是因为阿卡丽了。
“那家伙的酒量还真不一般”
苏木坐起身来,掀开被子,低头瞧着自己光溜溜的模样,稍稍沉思了片刻,然后选择了忽视,又一脸僵硬的拿过了叠整齐之后摆在旁边的衣裳。
之前的衣裳已经脏得不成样子,被丢了,或者拿去洗了,总而言之,摆在那儿的也算得上是一套干净的衣裳大红颜色的裤衩确实是新的,还有洗得褪色的褐色麻布长衫和同样洗得褪色的蓝色麻布长裤,简单齐全。除了穿在外面的两件稍显老旧之外倒也没什么缺点,而且足够宽松,穿在身上并没有什么粗糙的感觉,相当舒适。
一边扯着裤腰带,苏木拉开了房门,正见到对面房间的拉门大开,奥拉夫和菲兹正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满脸郁闷的模样。
听见响动,奥拉夫和菲兹都停嘴转头看来,瞧见是苏木之后又互相交换下眼神,表情说不出的古怪。尤其是菲兹,他本就一副鱼头鱼脑的样子,此时脸上的表情着实让人觉得好笑。
可苏木却笑不出来。
“今天早上那事儿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记得!”
奥拉夫一只手拄着下巴,一只手摆在桌面上,手指轻轻敲着。
菲兹也有样学样地拄着下巴,敲着手指,又连连点头应和着。
“有人帮忙洗衣裳可真好啊,瞧瞧咱们,也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就是,就是!”
奥拉夫嘿的一声咧嘴笑了起来,可那种表情却怎么看怎么奇怪。
菲兹也咧开大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那条大红颜色的裤衩可真鲜艳,还是有人今早特意跑去村子里买来的,好想要件一样的啊。”
“我也好想要件一样的啊。”
说着,奥拉夫和菲兹又贱里贱气地面对面一阵怪笑。
瞧着两人阴阳怪气的模样,苏木的脸色当即黑了下来。
他本就不愿意多想这些,毕竟喝多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而醒来之后就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至于这些事儿到底是谁干的,根本毋庸置疑,哪怕苏木再怎么不愿意都没什么好办法。可偏偏奥拉夫和菲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非得拿这些来说笑,而且一唱一和,都是满脸贱兮兮的模样。
如果不是打不过,苏木肯定要把他们全都扔到附近的河里去。
“不穿衣服的要什么裤衩!”
苏木咬牙切齿地束紧了腰带,又转头瞪着眼睛看向奥拉夫,摆出一副凶恶的样子威胁道:
“别忘了咱们之前说的交易,我可还没去问阿卡丽。要是你想那事儿就这么打水漂的话,尽管继续!”
“臭小子,你敢威胁我?!”
奥拉夫一拍桌子,恶性十足的样子,却很快又萎靡下来,有气无力的趴了下去。
“这事儿我一大早就找过那娘们儿了,好说歹说她才告诉我崴里南边海峡对过的岛上藏着个叫无极的村子。那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在修习剑舞之道,各个手段非凡,尤其是那个村子里出了个叫易的家伙,在很久之前就声名远扬,可以一人敌一军。虽然那家伙不在村子里,但那个村子里还有很多比易更厉害的家伙在。”
“然后呢?”
苏木瞧着奥拉夫低落的样子,稍稍皱眉。
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否则奥拉夫也不会摆出这种表情,更不会还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
“这家伙一大早就拉着我一起去找那个叫无极的村子了,而我们也确实找到了。”
开口的是菲兹。
他耸起肩膀,一脸无奈的样子。
“但那个村子除了废墟和尸体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到处都是倾覆的立柱、石雕、民宅、学校,还有神龛的残骸,杂草和藤蔓已经占据了整个村子。除此之外,我还能嗅到空气里还残留着些奇怪的味道,就和之前那些诺克萨斯人使用的炸弹味道一样,连土地的魔法都已经被污染腐朽了。”
闻言,苏木哑然,又转头看向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奥拉夫,默然一叹。
或许菲兹不太明白那些诺克萨斯人使用的炸弹是什么,但苏木知道,而且那种味道也很熟悉,就和来自祖安的味道一样,在皮尔特沃夫的街上都能闻到。那是炼金炸弹,通过各种奇怪的化学药剂组合制成的炸弹,不仅威力可怕,而且使用后会给土地造成难以恢复的伤害。
就像菲兹说的,无极村土地里蕴藏的魔法都已经被污染腐朽了,这和崴里一样。
崴里的村民们也在尽力地消除这种伤害,到处洒水,又从山里搬运些存活力强的植物过来,以期望这些自然的东西能够消除炼金炸弹爆炸后残留在土地里的化学成分。
“那个易呢?一人敌一军的那个。”
苏木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就随便找了个话题。
他还记得奥拉夫是这么形容的。
“易的名声是在战争前线杀出来的,然后前段时间,咱们来这儿之前,他又去了艾欧尼亚主岛东南的一个省会。”
菲兹咬着手指,尽力地回想着阿卡丽跟他们说过的内容。
“翁库沃,应该是这个名字,我记不太清了。大概说来,就是在两年前的时候,易放弃了无极派的圣理古道,和阿卡丽还有凯南一样,不再遵守以前的规则,而要守护这片初生之土。然后那家伙就率领着自己的师兄弟们去了战争前线,名声大噪。阿卡丽还说过,就是因为易和他的那些师兄们加入了反抗军,所以艾欧尼亚主岛东南部的防守才能进一步巩固,暂且弥补了之前的损失,挡住了诺克萨斯人的侵略。”
“翁库沃”
苏木轻轻点头,眼神变幻,却没有多说。
阿卡丽的那份地图上,艾欧尼亚主岛东南部有且只有一个省份,而且被标注了叉号,那个省份就叫翁库沃。如果菲兹的转述没错的话,那么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只可惜,或许尚在前线奋战的易还不知道自己的家园已经被炼金武器腐蚀,变成了废墟。
“我们临走前给无极村的人立了坟墓。”
菲兹咧开嘴笑了起来,长长的耳朵都在一翘一翘的。
“算是做好事了,毕竟他们都是无辜的,总不能暴尸荒野。我们挖了好多坑,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埋进去,还专门做了墓碑,而且把他们的剑插在墓碑旁边。但我们不了解无极村的过去,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墓碑上就什么都没写。如果易回去的话,他应该能认出那些剑都是属于谁的。”
说着,菲兹翘起的耳朵又耷拉下去,再也笑不出来。
虽然苏木没见到,但他们埋了一整个村子的人,坟墓肯定不少。
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一具又一具无辜的尸体,亲手把他们埋进坟墓但凡有些良知的人,都会觉得悲哀吧。
只是表现不一样罢了。
奥拉夫一直没再说话,可眼神里却始终闪烁着道道凶光。
“毕竟易还活着,如果他知道你们让无极村里的人入土为安了,应该会答应你的请求吧,算是回报。”
苏木尝试着安慰奥拉夫。
可后者却只是冷哼一声,眼睛里的凶光比起先前还要可怕。
苏木抿了抿嘴角,没再说话,只是摇头一叹,而后便转身离开。
他在后院找到了正坐在走廊上擦拭苦无的阿卡丽。
“凯南呢?”
苏木问了一声,顺便在阿卡丽旁边坐下。
她头也没抬,认认真真地瞧着苦无上是不是还残留了什么血迹,而后才开口道:
“他去帮村子里的人搬运树苗了。”
顿了顿,阿卡丽收起苦无,又掏出了钩镰。
“炼金炸弹对土地的损害很严重,我能感觉到,因为那些炸弹里莫名其妙的成分,这片土地的魔法已经失去了平衡。如果任由这片土地就这么继续下去的话,自然魔力很快就会消失殆尽,到时候,这片土地就要求用物质填补,必要的时候甚至会夺走生命,变得非常危险。但海水可以降低那些化学成分的浓度,山里的树苗也能中和那些东西,如果挽救及时的话,这片土地就还能恢复以前的模样。”
阿卡丽把钩镰拿在手里,并没有擦拭,又出神了片刻后才摇头苦笑一声。
“无极村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
苏木轻轻点头。
阿卡丽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多说,只是眼睛里偶尔会流露出些许冰冷的寒光。
“好心情全被破坏了。”
她丢开手里用来擦拭刀刃的纱布,仰头靠在墙上,两只手交叉着枕在脑后,一只手里还拿着那把钩镰。
顿了顿,阿卡丽又转头看向苏木,上下审视了一遍,笑了起来。
“挺合身的,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很舒服。”
苏木也笑了下,却又忽然想到什么,脸上微微一红,转过头瞧向别的地方,有些手足无措。
阿卡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眼神稍有些躲闪,却很快就恢复过来,嘴角噙着些戏谑的笑意。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一直瞧着苏木。
“你之前的衣裳已经洗干净了,在前院,今天天气不错,应该很快就干了。我的房间里还有个备用的布包,你可以用那个把衣裳装起来带上,咱们明天就去找慎,瞧瞧你那把刀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明天?”
苏木愕然,抬头看向阿卡丽。
他知道这事儿在阿卡丽而言很不妥当,毕竟这才刚离开均衡教派没几天就要再回去求人帮忙。哪怕阿卡丽和慎以前的关系很不错,可现在这种情况的话,难免会被人看不起。
却不等苏木拒绝,阿卡丽就摆了摆手,准备离开。
“我打算下午也去给村子里帮忙的,午饭你们就自己解决吧。”
留下这句话,阿卡丽已经消失在苏木的视野内了。
可没过片刻,她又从拐角的地方回过头来,一脸笑眯眯的模样看着苏木。
“对了,你的衣裳是我亲手脱的。身材还不错,不过,有待加强。”
说完,阿卡丽冲着苏木咧嘴一笑,这才缩了回去,鼻子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脚步声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苏木抖了抖嘴角,呆了好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禁不住一巴掌拍在额头上,满脸无奈。
到第二天一早的时候,拒绝无能的苏木终究还是跟着阿卡丽一起出发,就他们两人,前往位于艾欧尼亚山脉深处裂谷的均衡教派。关于均衡教派的事,阿卡丽在路上跟苏木说了很多,尤其是之前的变故。而苏木也终于了解到,如今的均衡教派之所以会沦落到藏进深山的地步,都是因为那个初心良善,却走上了歧途的均衡弟子劫。
劫过去的名字叫戒,是苦说大师为了时刻提醒这个情绪躁动难安的弟子能够保持平静而取,可他如今却改名叫劫。那家伙是个天才,曾经也和如今均衡教派的领导者慎情同手足,但他却杀了慎的父亲,上一代暮光之眼,同时也身为他的师傅的苦说大师。
跟阿卡丽一样,劫无法忍受均衡教派的选择,无法忍受不作为的壁上观,他的初心本是为了拯救陷入战乱灾难的艾欧尼亚,奈何却选择了和阿卡丽完全不同的道路。
劫窥探了均衡教派的禁忌一种古老的黑暗魔法,影。
“他是第一个离开均衡教派的,也不再受到均衡教条的束缚。彻底回归自由的劫,召集了一批追随他的战士共同抵抗诺克萨斯。任何威胁到他家园的生灵,或者在守卫艾欧尼亚的岗位上玩忽职守的人,全都会陷入残忍的影杀阵,甚至包括那些结盟立场摇摆不定的本土瓦斯塔亚人。但他只是窥探了那种力量,却并没有真正得到,而那个时候的他,能力的成长永远都赶不上野心的膨胀。所以,他回到了均衡教派,杀掉了苦说大师,并且得到了封藏禁忌的黑匣。”
阿卡丽坐在山林间的一块巨石上,手里拎着酒壶,眼神黯然。
“苦说大师的离世,给均衡教派带来了致命的打击,不知所措的均衡弟子也被劫的手下大肆残杀。然后,那家伙霸占了均衡教派的寺庙,成立了影流,而均衡教派的残余弟子就只能躲进深山。当我和慎还有凯南回去的时候,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已经别无选择了。”
说着,阿卡丽苦笑一声,又仰头灌下大口的酒水。
“均衡教派的教条束缚着均衡弟子,尤其是慎他没想过复仇,只想着带领残余弟子重建教派,因为教条不允许他有复仇的想法,他就真的没有。讲真的,我看不起他。”
瞧着阿卡丽脸上复杂莫名的表情,苏木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就只得低下头去摆弄火堆。他用那把黑刀当作烧火棍,挑起燃烧的树枝,让火焰烧得更旺一些,火堆上正摆着一只清理干净的野鹿,已经烤得金黄,香气四溢。
似乎也正是因为烤肉的香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附近的草丛后面就已经藏了一只獠牙如剑的花豹。
苏木还没发现它。
可阿卡丽却收起酒壶,转头瞧了过去,眼神玩味。
“虽然我不太擅长刀法,却也见过些使用这种兵器的大师,听过他们的教导教你些基础的东西还是绰绰有余。不错的猎物,就从那只剑齿豹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