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活人。”

阿卡丽的脸色始终凝重。

她已经观察那个脱离了牢笼束缚的大家伙很久，却依然瞧不出什么头绪。石灰色的皮肤，干枯而又斑驳，不带丝毫生气，大家伙的样子看起来和正常人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因为那副面容和模样其实更贴近于死人。

哪怕是博览过许多书籍的苏木，也找不到任何符合这些容貌特点的种族。

“死人？”

苏木看向阿卡丽，征询着她的看法。

但阿卡丽还是摇头。

“死人就是死人，不是活人。”

顿了顿，阿卡丽皱起眉头，略有些迟疑地开口。

“或许是亡灵？”

闻言，包括苏木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是猛地一沉。

亡灵这种生物，对于大部分人而言都不陌生，那是最为传统的一种黑魔法的产物，它能够复活已经死去很久的生命，并寻找到另一种能量来支持亡灵的行动，最为常见的，就是血气。转头再看，那逃脱了囚笼束缚的大家伙还在仰头咆哮着，肚子上仿佛熔炉火口一样的洞穴正有节奏地吞吐着红色的雾丝。

所谓血气，无非血液中的能量。

“看起来很像。”

凯南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原地盘腿坐下。

他正认真地回想着关于亡灵的一切。

“但复活死者的黑魔法已经消失很久了，在上一次的符文大战之后，这种黑魔法就已经被彻底销毁殆尽了才对，哪怕黑魔法师都已经彻底抛弃了这个魔法。”

凯南歪着脑袋，又抬头看向那个开始大肆杀戮的怪物。

大家伙根本分不清敌我，但凡靠近之人，都是他屠杀的对象。

“要复活死者，需要付出的代价很大，尤其是那些用来施展复活魔法的基本材料，都是非常珍贵且稀少的东西。具体需要些什么我不知道，但均衡教派传承了很久的古籍上是这么说的。除此之外，就是足够庞大的魔法能量和能够驾驭死者尸体的灵魂，可哪怕所有条件全部满足，复活魔法依然会有很大的失败可能。虽说复活失败不会影响死者，可灵魂和材料却会因此消失。”

“所以，复活魔法的每次失败，都需要付出相当惨痛的代价，尤其需要复活的对象生前是个强者，肉体非常强大的那种。虽说这种魔法对灵魂的要求并没有太过苛刻，但灵魂越强，复活之后的亡灵就可以越好的驾驭自己的身体。”

阿卡丽的脸色越发凝重。

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瞧见那个大家伙正在放肆地屠杀着诺克萨斯的军队，装备精良也好，手握利刃也罢，没有谁能和他真正抗衡。硕大的躯体意味着可怕的力量，那大家伙一拳砸下，连人带着铠甲一起都成了碎片，烂肉混杂着鲜血，渐渐铺满了地面。

震耳欲聋的咆哮让这周围的丘陵都在颤抖。

“看样子是失败了不少次。”

苏木捏着下巴，又瞧了眼脸色难看的博伊。

面对这种怪物，寻常士兵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无论上去多少人都不过送死罢了，甚至弥散开的血气还会成为亡灵活动的基本能量。

假如真的像博伊所说的那样，争取用人数碾压迅速了结，根本就是无法完成的计划，反而会因此损失惨重，导致本就数量有限的反抗军面临更大的压力。

“灵魂的力量越差，对身体的掌控也就越弱。这种不分敌我的情况，显然是亡灵身体里的灵魂根本不足以控制身体导致的，那家伙的脑袋里恐怕就只有对血气的贪婪和欲望。”

博伊也瞧见了苏木的目光，却只冷哼一声就装作视而不见，脸色难看地咬着手指。

“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战争机器！”

尽管博伊之前给出的决策并不正确，可眼下却不是计较的时候。

士兵们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多做考虑。

“先撤退吧。”

苏木勾了勾唇角，不再理会，而是看向安托万。

“这家伙不好解决，但既然诺克萨斯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把他弄来，就不会轻易丢在这里任由咱们处理。尤其是诺克萨斯的指挥官，说不得他也知道这家伙可能敌我不分，这支队伍就是先来送死的。所以，以防万一，还是尽快撤退最好，免得被随后赶来的诺克萨斯军队包夹，逼得咱们必须面对这种怪物。”

“好。”

安托万只略微沉思之后就没有多余的废话，而苏木之前的表现也足够得到他的信服。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缩到丘陵背部，由另外的两个千夫长带领，开始沿着崎岖的小路返回。

可按照计划，本该已经回来的易却依然留在原地。

苏木几人也在丘陵上等他。

“那家伙想干什么？”

博伊瞧见易依然站在原处动也不动，脸色当即一沉。

“违背军令，在不必要的时候擅自更改计划，这可是大忌！”

苏木瞧他一眼，没有说话，阿卡丽几人也是。甚至包括性情急躁的奥拉夫和悟空在内，谁都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易想干什么，根本没有猜的必要。

他依然站在原处，伸手摘下了戴在头上的七度洞悉目镜，脸色凝重。而后就这么将头盔拿在手里，缓缓闭上眼睛，略微张开嘴巴，配合着呼吸接连吐纳。一缕缕白气悄然流转在他的口鼻之间，心无杂念，无念无想，无极之道，大道无极。

易的双脚缓缓离开地面，离地三寸之遥，整个人都漂浮在空中。

绿色的荧光悄然出没，随后消失。

易重新睁开双眼，戴好头盔，周遭的一切都通过万花筒填满他的视野。

一缕缕血气犹如漂浮的雾丝萦绕在空气里，亡灵正大肆杀戮他巨大的手掌直接抓住一个诺克萨斯士兵，手指没法儿合紧，因为他的块儿头还不够大。士兵不断地嚎叫着，哭喊着，可这并不能唤醒亡灵的仁慈。那个大家伙疯狂的咆哮起来，然后狠狠地捏碎了手里的士兵。

鲜血，烂肉，顺着亡灵的指缝流淌下来，碎裂的骨渣刺进他手掌上的皮肉。

“剑刃。”

“意志。”

“肉身。”

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身形落地。

他提了提手里穿环的刀。

易说它是剑。

单刃剑。

亡灵还在肆无忌惮地咆哮着，杀戮着，怒吼的声响震动大地，每一拳落下，都意味至少有一条性命就此消失。博伊说的没错，这家伙的脑袋里就只有对鲜血和杀戮的渴望和追求，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艾欧尼亚？

诺克萨斯？

这些东西对亡灵而言并不重要。

“无谓的杀戮。”

易抬起脚掌，向着亡灵走去。

“我们，开始吧。”

声音落下，他化作一道残影冲了出去，犹如迅雷急电，转瞬就来到了亡灵身前。两相对视，易的身躯在亡灵面前显得过分孱弱，他将那把穿环的剑双手握住，横于脸侧，双脚一前一后站开，沉腰作势，随后一剑斩出。

金色的光芒浮动着染满了剑身。

随后是利刃入肉的声响。

“吼！”

亡灵咆哮着退了几步，每一步落下都是轰隆一声。

他的胸口上已经多了一道深可露骨的伤痕，但流出来的并不是血液，而是一道道弥散开来的猩红色雾丝。

易已经消失在原地。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亡灵身后，奔走如狂风席卷一般，借着冲势高高跃起，双手拿剑横斩向亡灵的脖颈，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但亡灵却退了两步，猛然止住。

易的身形还在半空，可亡灵却已经转过身来。他挥舞着硕大的拳头，咆哮着，狠狠扫向身在半空的易。呼啸的狂风比起拳头来得更快，剑刃撕裂空气的声响也陡然变得刺耳无比。随后，拳头和剑刃碰撞，皮肉撕裂的声响和易的闷哼同时响起，剑身上的铁环哗啦作响，狠狠砸在易的肩膀，可怕的力量直接让他远远地飞了出去。

砸在地上之后，易的身体贴着地面犁出一道两丈长的沟壑才终于缓缓停下。

起身时，他肩头的甲胄都出现了裂痕，背上更是血肉模糊。

为了方便灵活，易的铠甲并不完整，只护住了关键的要害，身上更多地方都没有铠甲的保护。不只是他，阿卡丽，凯南，悟空，包括奥拉夫都是如此。

铠甲用于保护，却也过分笨重。

可一旦遭遇这样的危机，没有铠甲保护的弊端就显露无遗。

“你们有谁知道这家伙生前的身份？”

阿卡丽狠狠咬了下牙关，面露烦躁，转头看向安托万和博伊。

但两人都是摇头。

“翁库沃书库里收藏的典籍和资料或许记载了这家伙的来历。”

安托万皱起眉头，脸色不太好看。

虽说易从来都不是靠着力量取胜，但他的力量却绝不容得丝毫小觑，能够强过易的，也就只有悟空和奥拉夫而已。尽管如此，可他依然被亡灵一拳直接砸飞出去，虽说看起来可怕的皮肉伤不太严重，但易起身的样子，依然让所有人都感到了阵阵压力。

他拿剑的手都在颤抖，虎口也已经裂开，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流下。

随后，又是一口鲜血咳出。

奥拉夫和悟空的脸色都是一变，急忙起身，想要上前，却临到控制不住的时候，两人又同时咬紧了牙关，死死按捺下来。

战场从来都不是允许冲动的地方。

苏木转头瞧向更南边的方向。

“诺克萨斯后续的队伍已经靠近了。”

他已经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你们先回去吧，易可未必就能在诺克萨斯的队伍靠近之前结束战斗，所以，为了避免多余的意外，留在这儿的人数越少越好，最好是接应了易还能迅速离开的。统领必须先走，你的身份不一样，一旦被发现了，后果会很严重。”

闻言，安托万略作沉思，又瞧了眼战场上的易，只得点头。

他知道自己的本事并不如何，也知道自己在这里是个累赘，就没再多说什么，和博伊一起从丘陵背后的小路离开。

可苏木还依然留在原处。

“你不走？”

阿卡丽挑了挑眉脚，多嘴问了一声。

苏木没有开口，只是瞧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微微皱眉，又沉思片刻，而后才叫了凯南到近前，耳语几声。

说了什么，谁都没有听到，只凯南轻轻点头，随后跟在安托万和博伊身后的远处一起离开。

瞧见这番模样，阿卡丽几人也明白过来，是苏木担心博伊对安托万生出什么意外的心思。凯南出身均衡教派，虽说不是最擅长隐匿跟踪，却也只比专精这些的阿卡丽稍差些许而已。但阿卡丽还得留在这儿接应易，哪怕真的遭遇了诺克萨斯后续的队伍，烟雾也能保障他们可以安然离开。

“你的顾虑也是真多，那个博伊可能连你都打不过。”

阿卡丽扯了下嘴角，稍有些无奈。

但苏木并不在意。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也怕那家伙对我下毒手。”

将将说完，又是轰隆一声。

亡灵的拳头势大力沉，每次落空砸在地上，都得在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的拳印，震得这四周都猛然一颤。

易也不敢硬抗。

剑刃所指，金光浮动，易的身形化作疾风扫过战场，犹如鬼魅般接近亡灵身前。就一晃而过，再次瞧得清楚时，易已经贴近亡灵身下，又俯身躲过一拳，而后反手一剑斩向亡灵下颌，却最终铿锵一声，剑刃撞在大家伙下巴的王冠上，没能致命。

或许斩掉了脑袋就能致命，可王冠也着实坚韧。

这样的碰撞，已经发生过许多次。

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也越发清晰，遥远的地平线上，已经能够清晰地瞧见诺克萨斯那乌泱泱的军队正迅速靠近。

“时间不多了。”

易退后几步，喘了几口粗气，随后沉腰弓步，双手握剑于脸侧。

他嘴角也向下，气势，气息，尽都沉淀。

亡灵的怒吼犹比雷鸣轰然，让人心胆皆颤。

可易身上的气息却越发平静，短短片刻，整个人都仿佛归于自然之中。

丘陵上的阿卡丽眯起眼睛，手指轻轻一动，捏紧了烟雾弹。

“这是最后一剑。”

声音落下，易的身上陡然爆发出一阵可怕的气息，狂风凛冽，向着四周席卷而去，尘土漫漫仿佛海浪一波接着一波，中心处，亡灵仰天怒吼，轰然踏步而出，硕大的拳头高高举起，随后猛然砸下。

沉腰，落胯。

易略微低头，手腕拖剑向下，又吐出一口浊气。

“一斩，千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