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细雨如丝。
这雨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天也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阴沉沉的让人莫名感到阵阵压抑,纵然抬头瞧去,见到的也不过黑压压的山峰如聚,波涛如怒,呼嚎的狂风卷起大浪层层堆叠,拍打在礁石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战舰将将靠岸,克烈就迫不及待地冲了下来,径直奔着诺克萨斯的主军帐而去,却没有找到任何人。
“斯维因那个混蛋呢?我在问你!斯维因,那个混蛋,他,去哪儿了?!”
克烈抓了一个正负责巡逻的士兵,一脚就把他踹翻在地,然后骑在那人身上,一脸恶狠狠的模样,嘶声尖叫着。
士兵颤抖着指了个方向。
“滚!”
克烈瞧了那个方向一眼,然后一脚把士兵踢开,耸着棒子,气急败坏地去找斯维因。不远处,斯嘎尔这才迈着大步跟了过来,见到克烈这幅模样当即歪了歪脑袋,然后非常知趣地跑回帐篷,一头扎进克烈的被子里呼呼大睡。
第一军团也规规矩矩地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
靠近驻扎地东半部,大量的士兵刚刚归来,已经被军团长遣散回去帐篷休息,只留下有限的一些人,包括第二军团的军团长,斯维因的亲卫队队长,还有一些千夫长之类的角色。就在其中,斯维因高大的身躯并没有显得非常瞩目,甚至相较于士兵们狂放的体格,这位身材高大的诺克萨斯将军反而有些瘦弱。
他正站在一滩烂肉跟前。
“这是那只猴子干的?”
斯维因紧紧皱着眉头,脸色出奇的难看。
这滩烂肉近乎被一分为二,还能瞧出来的部位不多,也就脑袋、胸膛和一截大腿,还有掺在烂肉里的金属圈。他唯一能够认得出来那个金属的钢圈,就是亡灵塞恩肚子上的熔炉火口,达克威尔管它叫溶血口,也是亡灵塞恩用来吞噬血气的地方。
但这个溶血口已经出现了许多裂痕,上面烙印的魔法符文正闪烁着黯淡的血光,光芒游弋在裂痕之间,缓慢地修复着这个亡灵的根本。
“是。”
亲卫队队长轻轻点头,表情凝重。
“虽说那只猴子同样受了重伤,可相较于塞恩的情况,简直是天差地别。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那只猴子忽然就像疯了一样,力量大得出奇,甚至比上次的那个大胡子还要疯狂。不同的是,那个大胡子只是纯粹的发狂发疯,和塞恩一样,都是硬碰硬的打法,根本不知道躲闪。但那只猴子他也很疯,不像咱们知道的瓦斯塔亚人,反而像是一只纯粹的野兽,而且,他还在击溃了塞恩之后又补了好几棒子,就是您现在见到的这样。说实话,我根本看不出他在出手前有过什么思考,可每次出手的时候,却又像是准确地思考过了,知道什么时候该上前,什么时候该后退。”
顿了片刻,亲卫队队长才轻轻摇头。
“我看不透那只猴子,他是个奇怪的家伙。”
斯维因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算是了解。
眼前的这滩烂肉正散发着腐烂腥臭的味道,就像是被丢弃在野外,长久无人过人的尸体一样,让人感到恶心。当然,亡灵本来就是尸体,只是看起来有些奇怪而已,但他不会腐烂,不会散发恶臭,和现在所见到的,所闻到的,完全不同。
是因为被打烂成了肉泥才会这样?
不知道。
斯维因根本不知道塞恩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他只听说有一支隶属达克威尔的近卫兵挖出了塞恩的尸体,然后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见到了复苏的塞恩。究竟是谁复活了塞恩,又是谁给达克威尔提供了帮助,这些全都一无所知。
跟塞恩一起的,还有全面攻打艾欧尼亚和寻找长生之物的命令。
为此,诺克萨斯还调动了德玛西亚战线和恕瑞玛战线上的部队,甚至等同于放弃了这两条战线,只留下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部队负责守护边境。
如果想靠那样的队伍继续侵略,根本就是不切实际。
且不说恕瑞玛大陆的情况,单单面对德玛西亚就非常困难。
在瓦洛兰上,乃至整个符文之地,德玛西亚的军队都拥有着最为精良的装备,虽说训练有素的队伍也屈指可数,用来充当人数的新兵蛋子也很少,可德玛西亚毕竟是一块相当难啃的骨头。
本已经在战线上取得了不错的战绩,甚至逼得德玛西亚又一次派遣新兵团抵达前线,再有一时三刻,就是大举突破的好机会,可偏偏在这种时候,亡灵塞恩和两条命令凭空出现。虽说在前不久的时候,斯维因刚刚得知另一条消息本该早先就被调遣到恕瑞玛战线上的另一位将军已经重新回到了德玛西亚的战线上。那是个相当有本事的家伙,斯维因在某种程度上给了那位将军很大程度的认可,但德玛西亚这条战线,本该由他来负责才对,哪怕另一位将军是在他被提拔之前就负责德玛西亚战线的,可至今为止,所有在德玛西亚这条战线上取得的成果,都是因他所得。
这忽然的巨大变动之中,又有什么隐秘?
斯维因想不明白,也猜不出达克威尔究竟在考虑什么,但很显然的,这是一次错误的决定。
可他必须接受。
“达克威尔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斯维因摇头一叹,思绪重新回到眼前。
“和之前一样。”
说完,斯维因就不再过问塞恩的事,亲卫队队长会替他办妥所有一切,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很快,整个诺克萨斯驻扎地就重新吵闹起来,每个士兵都在排队放血。当然,思维因不会为了自己的计划而平白无故地损失太多士兵,每个士兵就只需要在手指上割出一道小的伤口,然后挤出两滴血来就行。每次计划施行之前,固守在驻扎地的士兵也会提前准备好盛放着盐水的大桶,用来收集鲜血。
盐水可以避免鲜血太早凝固。
对于亡灵塞恩而言,鲜血一旦凝固,效果就会减小很多。
在回去的路上,斯维因遇见了怒气冲冲的克烈。
“有什么发现吗?”
斯维因不再考虑那些无论如何都猜不出来的麻烦事,转而笑了起来,双手负在身后,俯视一样地看着眼前这个矮小又暴躁的家伙。
克烈正龇牙咧嘴,然后直接跳了起来,长柄斧砍向思维因的脖子。
铛!
火花四溅,一触即分。
一把夸张的黑石大剑挡在了斯维因身前,拿着它的是个女孩,个头不高,十七八岁的模样,白色短发,凤眸剑眉,野蛮的眼神和敏捷的动作都彰显出不凡的英气。
那把单刃剑的造型确实夸张,看上去更像一把刀,比人还高,剑身也几乎与鸢盾同宽,沉重无比。
“野蛮的兵器。”
克烈身形落地,瞥她一眼,眼神凶恶得过分。
他双脚一前一后踏实了地面,满脸的毛发都在晃动,气势越发高涨,像个疯子一样。
女孩将黑石大剑沉在地面上,眼神凛冽。
“瑞雯,退后。”
斯维因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样。
“不必紧张。”
“是,将军。”
瑞雯乖乖听话,收剑后退,同时转身去了一旁,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大剑也收在背后的剑鞘里,却眼睛死死盯着克烈,防备这家伙再对斯维因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如果不是她刚好从附近经过,事情可能就大条了。
克烈也在看着她。
“她叫瑞雯,是个天生的战士,在几年前刚刚加入帝国军队之后就立刻展现出了不菲的天赋和实力。看到那把剑了吗?那是一把符文大剑,和鸢盾一样重,陛下亲自赏赐给瑞雯的奖励,而且还在上个月的时候就破格提拔为第二军团的剑士长。那之前你刚好离开第二军团。”
斯维因蹲下身子,却依旧比克烈更高。
“如果那天你能老实点儿参加完整个授予仪式的话,或许早就认识她了。”
“剑士长?你确定那娘们儿是第二军团的剑士长,而不是你的亲卫?”
克烈收回眼神,一脸鄙视地看着思维因。
“她来得可真巧。”
“是很巧。”
斯维因轻轻点头,同时指了指克烈身后的方向。
克烈顺着思维因指的方向看去,那个亲卫队队长正站在不远处的帐篷一旁,手掌也搭在腰间的佩剑上。
能够担任亲卫队队长,这家伙有着相当不俗的本事,克烈也很清楚他们之间或许还有些差距,却这种差距却并不是很大。如果那个亲卫队队长突然出现的话,克烈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够如愿宰了斯维因,尽管他根本就没有真的砍掉这个混蛋脑袋的想法。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
斯维因笑着看向克烈。
“你在那座神庙里发现了什么?”
“一些古怪的魔法能量。”
克烈回过头来,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开口。
“或许那不是魔法能量,我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能量,和艾欧尼亚的精神能量有些相似,但本质上不太一样。你自己知道的,艾欧尼亚的精神领域就是依靠着精神能量的存在才能存在,那种能量是自然存在的,本该存在的。但帕拉斯神庙里的能量很奇怪,应该也是自然存在的能量中的一种,却太过罪恶,而且混沌不清。说白了,就像一碗普通的蘑菇汤里掉进了斯嘎尔的屎一样,还有人用勺子刻意地搅拌过。”
对于克烈的形容,斯维因并不打算发表什么意见。
这家伙向来如此。
但大概的意思也能明白。
“找的出来历吗?”
斯维因又问一声。
他有着相当庞大而繁杂的知识,可惜,天生不太亲近魔法能量的思维因根本感受不到那些所谓的能量之间有什么区别,更找不到出现在身边的能量到底归于什么种类。
“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这种能量。”
克烈把头别了过去,一副耐心有限的样子。
“我建议你去找找一千年以前留下来的书,或许还能发现什么苗头。”
“你是在为难我。”
斯维因不禁苦笑,这支军队之前的指挥官就是个蠢货,那家伙烧掉了很多从各个村子里得到的书,用来表达自己对艾欧尼亚人反抗的愤怒。所以,到现在为止,就只有极少的一部分古书得以幸免于难。
但那些书斯维因都已经看过了,他在对艾欧尼亚的历史表示尊重的同时,也惊叹于初生之土的伟大和神奇,同时对那些被烧掉的书表示惋惜。
可终归来说,那些被烧掉的书都是回不来了。
“我可没有为难你的意思,为难你的是之前那个担任指挥官的蠢货。你自己想办法。”
克烈挑着嘴角嗤笑一声,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
“如果想得累了可以来找我,斯嘎尔的臭屁很提神。”
“不必了。”
斯维因脸色僵硬地拒绝,而后就站起身来,挥手告别,同时也在沉眉思索关于帕拉斯神庙的事。他原本以为那座神庙里会有些奇特的东西,因为他手下的亲卫在探查那座神庙的时候出了意外,就说明其中很可能隐藏着什么秘密。
如果足够幸运,甚至可以从中找到长生之物,哪怕只有线索是也不错的。
但现在看来,那种期望似乎是不太可能了。
翁库沃,医疗室里,正睡在奥拉夫临床上的悟空正被铁链捆着手脚,一脸的烦闷和焦躁不安,偶尔喉咙里还会响起阵阵压抑着的低吼声,让睡在一旁的奥拉夫也觉得古怪。
“他比之前更像一头野兽。”
奥拉夫转头跟苏木悄悄说着,脸色复杂。
“你知道的,我在洛克法的时候经常跟野兽打交道,尤其是那些被奉为传奇的野兽,每次面对那些家伙,我都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那种压力可以让我的血液变得非常灼烫,而且还会加速流淌。”
“压力?”
苏木皱起眉头,却也明白了奥拉夫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转头看向同样坐在椅子上,正待在自己旁边的易和阿卡丽,三人互相交换着眼神,都是带着些许的凝重。
奥拉夫刚刚吞了一口唾沫,有些口干舌燥。
“我需要一杯水,最好是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