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洛兰往北,度过险海域,是一片广袤的极北苦寒之地,遍眼瞧去,冰山耸立如林,偶有破裂,落下巨冰漂浮,顺水而流,并无固定的去处,却终归会南下,便在弗雷尔卓德与艾欧尼亚最北端,偶尔可见些许浮冰。
浮冰至此就已经融化许多,却之所以称两边大陆中间的海域是险,也正是因为那些浮冰。浮冰大大,一年下来,大的浮冰,林林总总约莫百余,的就不计其数。可真的来,块浮冰不能形成什么麻烦,麻烦的还是大块浮冰,顺水而流许久也化不干净,比起藏在海面下的礁石还要麻烦。
就像艾欧尼亚极东再东,极北再北的海面上一样,那艘船就迎面撞上了一座冰山。
冰山不是很大,却露出海面的也约莫有三丈之高,海面以下又藏了多少就不得而知。冰山前的,且是船,却不过一叶扁舟,自瓦洛兰极北之地而来,度过许多凶险,见过许多海兽,艰难行进至此,却海流汹涌,正推着船撞向冰山。
即便这船不撞冰山,冰山也在顺水而动,过个一时半刻,就会撞上岸边。那岸上,正有一座村落,远处瞧去还能见到些许人影。若这冰山真的撞了上去,也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场面。
“你来?”
船上一人对着另一人开口。
这人一身兽皮作衣,长得五大三粗,面目狂野,是标准的极北蛮人样貌,赭褐色皮肤,肌肉虬结,到了这不再很冷的地方,他周围的温度都因体温略有升高。
另一人不过二十模样,像个僧人,头发剃得精光,只留一条辫,半身赤裸,下着深色长裤,上臂缠着红布,双手双脚绑着绷带,精悍干练,正盘腿冥想。
闻言后,僧人才睁开眼睛,瞧了眼冰山,默不作声。
“瞧瞧你对力量的掌控怎么样了。”
极北蛮人笑着补充一句。
僧人略作沉思,终于是轻轻点头,站起身来。
云遮雾绕,画面到此为止。
那猴子手指一点,收起了神通,又嘿的一笑,不让苏木再看。
“大圣,这”
苏木愕然,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这猴子的意思,只想着看就看了,却刚刚瞧见那僧人起身,猴子就不让再看。
那僧人如何,蛮人如何,冰山又如何,是都见不到了。
有些难受。
“这是东北方向正发生的事儿,水流湍急,他们走过头了。那僧人就叫李青。”
猴子只了这些,随后冲着山路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苏木转头瞧去,正见到他先前注意过的白发女孩抗剑上山,脸不红,气不喘,英姿勃发,身后跟着一众诺克萨斯士兵,气势汹汹而来。怎奈何山路险峻,登山缓慢,就到了门前空地也容不下太多人。本该乌泱泱如钢铁洪流一般,却而今看来,也就这样。
那女孩走在队伍最前方,站定后回头瞧了片刻,略有些不耐,就直接转身,去到了院门前,也在苏木和猴子一旁。女孩目光扫过,忽然眯起眼睛,又轻哼一声,手臂陡然发力,堪比鸢盾宽大的重剑就猛地砸在院门上,剑刃所过,狂风如波澜壮阔,落下则发出轰隆一声。
木屑四溅,烟尘四起,这一剑落下,不止院门,是连同这周围的院墙都轰然破裂。一道道裂痕蔓延出去,蔓延到苏木和猴子脚下,那猴子就伸手提起苏木肩头,带着他落在院里的殿上屋檐。
猴子双腿悬空坐下,两腿一前一后地晃荡着,双手撑在两侧,嘿嘿直笑,兴致盎然。
“瞧着便是!”
可苏木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是没法儿站在猴子那般的高度上去看凡人征战厮杀,只知道眼前即将瞧见的,又会是一副血腥的场景。
两相遇见,破去了院门的阻隔,女孩把剑重新扛在肩头,眼神四望,气魄野蛮。
“谁是亚古?”
女孩朗声询问。
大殿前的亚古抖一抖白袍,走下阶梯,推开人群,出现在女孩面前,手里的戒刀拄在地上,眼神阴鸷。
“我就是。”
“你?”
女孩挑起眉脚,又嗤笑一声。
“先前上山的时候,第六军团的军团长跟我过你,就是你带领着这些僧侣负隅顽抗,又偏偏实力不错,让那个蠢货最为头疼。”
顿了顿,女孩嘴角的笑意更甚。
“我叫瑞雯,是第二军团的剑士长,两位军团长还在半路上,这里,暂时由我来负责指挥。”
“你想什么。”
亚古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能瞧见山路上正不断有惹上山来,渐渐汇聚成规模。尽管空地不大,容纳的人数也有限,可这个自称瑞雯的剑士长却比他们预料的更早到来,本该在山路尽头实现的阻击也没能成功,而且她破开了院门,就给了诺克萨斯士兵更多立脚的地方。
比起那诺克萨斯第六军团的军团长,这个女孩显然更为出色。
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做。
这对朔极寺和希拉娜修道院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亚古深呼吸两次,一只手悄悄探到身后,比了个手势,让后面的众人不必上前。
瑞雯视而不见。
“我可以给你们个机会。”
女孩收敛笑容,目光扫过周围的院墙。
“我敬重艾欧尼亚的历史,也敬重朔极寺与希拉娜修道院的古老传承,所以,我不想破坏这个地方,也不想对你们赶尽杀绝。如果你们肯放下手里的武器,不再反抗,我可以试着服两位军团长放你们一条生路。”
“可能吗?!”
亚古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眼睛睁大,满腔的愤怒让他拄着戒刀的手掌都在颤抖。
“你们屠杀了我们的同胞,屠杀了上万人,所过之处,哪怕是妇女孩童都不会放过!瞧瞧你们做过的那些事,吐冷、芝云尼亚、喀舒利、提瓦瑟,还有不计其数的村落,全部都被战火摧残,成了废墟!艾欧尼亚传承了无数年的古老智慧,也因为你们这些侵略者被损毁!”
瑞雯底敛眉眼,无法反驳。
她才刚刚跟着第二军团赶到艾欧尼亚战线不久,对于这些,她没有亲眼所见,却也听过一些。
所有人,妇女,孩童,老人,残障所有人,一个不留。
寸草不生似乎已经成了这次侵略特有的景色。
亚古剧烈地喘息,声音像是破风箱一样。
“初生之土的荣耀,绝不允许我们向你低头,瑞雯。”
他拿住戒刀,然后举了起来。
“你和那些侵略者不太一样,我看得出来,可你还是太年轻了,瑞雯。那些人都是畜生,是恶魔,他们不会因为我们的投降而放弃杀戮,只会因为之前所遭遇的抵抗而愤怒。”
戒刀指向瑞雯。
“你还有回头路可以走,瑞雯,均衡会引领你的良善,艾欧尼亚也可以为你敞开怀抱。但现在,你,我,还有你身后的那些人和我身后的这些人,我们是敌人”
亚古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深吸一口气,苍老的声音缓慢而又沉重:
“为初生之土而战,绝无可能退避,最多也不过是至死方休!”
老人白袍猎猎,当先冲上,全然没有半身入土的枯朽模样,反而迅疾如雷电一般。戒刀朴素又沉重,斩过半空,呼啸有声。
瑞雯抬起眼睛,看向扑来的人影。
“和平的谈判,到此破裂。”
她轻叹一声。
大剑重提轻斩。
诺克萨斯魔法在剑吟声里激荡,席卷着狂风猎猎,瑞雯一步踏前,剑刃与戒刀将一碰撞,就铛啷一声脆响。火花四溅之时,朴素古旧的戒刀就被那狂躁的魔法击溃、崩裂,碎片激射,刺入地板,却亚古随手就丢弃了手里的刀柄,反手握拳,轰然砸下。
剑势顺斩,瑞雯又进一步,怎么看来也不显得如何高大的身体里爆发出与之截然不符的力量,狂风又一次咆哮而出。
这一拳砸下,亚古当即闷哼一声,胸膛的白袍立时撕成碎片,自手背沿着手臂而上,直至肩头,都溅开大片的血花。
老者身形踉跄落地,面色凝重。
“你和素马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瑞雯蹙起眉头,莫名其妙,只收剑而立,随后目光扫过亚古身后严阵以待的众人。
“所以,你想继续之前已经破裂的谈判?”
“不。”
亚古的胸膛深深起伏,大袖一扫,重新捏紧了拳头,沉下腰胯,摆开阵势。
朔极寺归属希拉娜修道院之下,是艾欧尼亚最为古老的避难所,接纳所有为了探寻自我与精神领域连接的人,却同时也是许多武术流派的发源地。
作为长老之一,亦或是大长老,亚古绝不只会依靠戒刀。
“我给过你机会。”
瑞雯的眼神里多了些不耐烦。
“既然已经年纪大了,那就不要再逞强了,而且,你也未必能够代替他们做主。投降,还有活路,可如果不投降,或许我还能为他们争取一条活路,但你”
她轻轻摇头。
亚古沉默无声,却眼神里从未出现过动摇,他身后的僧侣们也是。
戒刀,棍杖,就是他们仅有的武器,大多如此。
“你确定要打?”
瑞雯又问一声。
她眯起眼睛,似乎有些犹豫,似乎是觉得眼前这番局面,有些年轻力壮欺凌老迈孱弱的意思。在军队里,以野蛮着称的瑞雯却并不是真的野蛮,恰恰相反,她比起那些是人命如草芥的野蛮人要更多了些怜悯与仁慈。
亚古忽然笑了起来。
“我虽严厉,心却不坏。”
“或许你和素马没什么关系,可如果有一你想回头了,可以去找他,但不是现在。终有一你会认清自己的道路。我不知道你未来的道路,可我知道,那绝不是你现在在走的这条路。”
闻言,瑞雯愕然,而后深思。
“这些,日后再想吧。”
老者一叹,随后面色沉下,虎扑而出。
人言常年老体衰,血气溃败,可这些却似乎与亚古不太符合。那老者身在半空,弯曲十指,当头扣下,便听得劲风呼啸,也知其中力道堪比万钧,逼得瑞雯只得后撤躲开。待那双手两爪落地,咔嚓一声,地板都被老者生生抓烂,力透土石,而后又借势一拍地案,翻身追上,悬起一脚重重踏下,将瑞雯格挡面前的重剑都踏得轰然一震。
瑞雯脸色骤变,只觉得像是扛着一座大山,双膝立时弯曲,单膝砸在地上,烂霖板,陷下一个深坑。
“你们都在等什么?!”
山路尽头上,两位军团长终于赶到,是因那第二军团的军团长不眠不休一路赶来,身心早已俱疲,而山势又尤为险峻,就连累与他一同商量对策的第六军团军团长一起落后许多。如今赶到,见着只有瑞雯和一老者交锋,这两人脸色当即变得难看无比,出声厉喝。
战争不是儿戏,更不是敌我双方各派一人较量较量。
按诺克萨斯的道理讲,还得人多欺负人少才校
“朔极寺的僧侣不多,却各个武艺非凡。一群白痴,咱们也就只有人数上的优势,却偏偏在旁边观战不上,你们都是老子圈里养的蠢猪不成?!”
第二军团长喘了几口粗气,继续喝骂。
人群面面相觑,终于提起刀剑斧矛,缓步逼上。
那些个僧侣也都紧张起来,戒刀棍杖,各有阵势。
就一眼瞧去,反而这些僧侣们的气势更为吓人。
“不可!”
大殿前,又一老者出声,也是长老的身份。
制止了怒火上头,欲要死战的僧侣之后,大殿前的几位长老互相换过了眼神,又轻轻点头,定下了决策。
“得是且战且退才行,否则死伤太甚,反而守不住修道院。”
僧侣们闻言,这才清醒过来,却转头再看那立身于敌军之前的两位军团长,依旧是满面怒容。
众多僧侣后退两步,诺克萨斯士兵就逼近两步。
当中位置,瑞雯正与亚古打得不可开交。
虽亚古已是年老体弱,却一身血气旺盛,犹比青壮,拳脚之间展威风赫赫,衣袍鼓荡有筋骨齐鸣之声。就两肩一耸,腰胯一沉,两臂作环下展,便须发皆张。脚下一步欺进,不见如何沉重,却无声无息便崩裂了石板,一动一扑之间气劲轰然,乃大师之风范。
哪怕如瑞雯这般年纪轻轻便担任一军之中剑士长之辈,也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得连连退步,以大剑横守,反击也不能。
两边都在瞧着这场战斗。
若赢,士气大振,若败,必然艰难。
两位军团长瞧得心急,见着瑞雯显露败像之后更是狠得咬牙切齿。
又瞧许久,瑞雯再退一步,却迎面的拳势气劲犹比刀剑更为可怖,仓啷呼啸之声仿若惊雷轰鸣,越过大剑阻隔,擦着瑞雯耳边掠过,却其身后一缺即惨嚎,似是胸膛中了一记闷锤般,整个人都倒飞出去,砸得人群一阵混乱。
第二军团长咬牙切齿,眼神狰狞,再也按捺不住,转头呼喝。
“你们还在看什么?!全都给我上,把那该死的老头立毙当场!”
“谁都不许插手!”
这是瑞雯第一次违抗军令。
大剑横陈身前,格挡亚古拳劲,却那恐怖的拳劲力透剑身,瑞雯执剑之手的虎口也已经崩裂,被压得半跪在地,反抗不能。纵然如此,女孩依旧转头盯住了下令的第二军团长,眼神犹若虎狼险恶,野蛮凶悍,盯得第二军团长一阵心惊肉跳,肝胆皆颤。
“谁敢插手,我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