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瑞雯的杀意绝非虚假,诚如所言,谁敢插手,便杀谁,而其自来风格也是以野蛮着称。没人会怀疑瑞雯的决意,这位剑士长从来一不二,也正是如此,在诺克萨斯这许多军团当中,只瑞雯一让到了陛下的赏识,并赐下由内阁魔法师特意附魔的符文大剑。
便是瑞雯手里的那把。
“这位姑娘可当真是山下老虎!”
大殿屋檐上,猴子正指着那第二军团长笑得前仰后合。
仙法神通遮人耳目,猴子肆无忌惮,可若是被人听了去,瞧了去,恐怕那第二军团长的脸色就要红一阵、白一阵,不得还得青一阵。
毕竟是堂堂军团长,能够站在而今的地位上,依着诺克萨斯的法令律条,这人是有些本事的。却如今被麾下剑士长怒瞪不敢上前,甚至腿脚发软,出去,可是会把自己的脸面打得啪啪作响。
正回过神来,那第二军团长一阵咬牙切齿,却也只得闭嘴不言。
其身后众多士兵面面相觑,还是收了兵器,按捺不动。
第六军团长瞧着瑞雯回过头去,就给身边容了个眼神。第二军团长领会,默默点头,再瞧向瑞雯背影的眼神里就满含杀机。
亚古是瞧了个明白。
“如我所言,日后,若要寻找自己的道路,素马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老者笑了一笑,随后板正脸色,肩头一阵,筋骨齐鸣,可怕的劲力就透过大剑,轰然崩碎了剑身上萦绕的流风魔法,继而重掌拍下,大剑砰的一阵,是压得瑞雯连连后退,每一步落下都是一个深陷的脚印。
白石地板咔咔作响,龟裂无数。
瑞雯艰难止步,站直了身子,将大剑插在地上,低头瞧向自己先前执剑的手掌颤抖不已,虎口开裂,血迹染红了剑柄,又顺着手臂流淌,在手肘汇聚滴落。
女孩忽然笑了起来。
“大长老好本事,高龄近百也有这样的体力劲气。”
笑过之后,她眼神便重新变得危险起来,解开腕部的绷带,包住虎口的伤势,又将全部的手指缠紧,最后在手背打结。
瑞雯重新拎起巨剑。
“无论胜负,大长老都是值得一战的对手。”
她紧了紧握剑的五指,另一手拂过剑身。
随着手掌划过,剑身轻颤,剑吟通透而又清亮,一缕缕肉眼可见的苍白风岚萦绕着剑刃浮现,呼啸有声。随后,只身形一顿,腰胯一沉,瑞雯身形便如饿虎扑出,双手执剑于正反两握之间,拖地而斩,便所过之处,白石地板也轰然破裂,被劲风犁出一道破碎的沟壑。
亚古沉势,面目严肃,双膝微曲下蹲,两脚前后站定,双手一拳一掌,列开前右两侧。直到瑞雯临近,老者才低喝一声,筋骨皆动,力由心发,脚下石板都怦然炸裂,是一拳劲风轰然迎上。
疾风对骤岚,轰鸣有声,荡起一片烟尘四起,碎石乱溅。
再瞧去,两人之间已经容不下分毫,阵阵狂风环绕腾空,又席卷四散,是整个朔极寺的广场深院里都充斥着凛冽之意。
风如刀刃刮骨,惊得僧侣骇然变色,逼得士兵盾牌当前。大战如此,这两人所在之处,空地是越发宽广,地板也接连破碎,就听闻拳掌碰撞刀剑之声,那两人脚下,已经地板翻开,泥土扬,见不着里面到底怎么个情况,就瞧着人影上下翻飞。
大殿屋檐上,苏木努力瞪着眼睛也见不真切,那猴子注意到,嘿的一笑,手指闪烁金光,在苏木面前轻轻一拂,翻飞的泥土就不再遮掩视线。
“瞧得见?”
猴子笑着问了一声。
苏木稍作犹豫,轻轻摇头。
纵然是没了泥土的阻隔也瞧不真切他两饶动作如何。
“那姑娘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可惜这方地的规则就是如此,出不了什么大才,否则一旦得到指点,未来可期。”
“我呢?”
苏木转头看向猴子,等着他的评价。
猴子也在看他,就挑起眉头,顿了许久才扯了扯嘴角,耸了下肩膀,嘿嘿直笑。
“你?你还差得远呢!”
“那你教我!”
苏木顺杆而上,毫不犹豫。
“不教!”
猴子的回答同样不会犹豫。
“为什么?”
苏木有些丧气,还想着是个不错的机会,可惜没能得逞。若是有了那齐大圣的指点,苏木不知道自己能做到怎样的程度,却不好还能有点机会跟黑刀里的家伙掰一掰手腕,得个生路。但猴子不肯教,不肯松口,也就没了余地,这句“为什么”也只是随口一问。
那猴子瞄了苏木一眼,笑着不停,又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道:
“佛曰:不可,不可啊!”
“嘁”
苏木扯一扯嘴角,懒得搭理。
却猴子来的脾气,伸手拎起苏木的耳朵,疼得他连连叫唤。
“臭子,俺老孙是瞧着你越来越不尊重俺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整跟在俺后头大圣大圣地叫着,现在也敢这番态度了?嘿,俺老孙还就不吃你这套,等这边的热闹看完咱们就走,你到时候再瞧俺还愿不愿意搭理你!”
完,猴子松开苏木的耳朵,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三下。
第一下,苏木就觉得耳朵不疼了。
第二下,通体舒泰,似是体内某些莫名的淤积都消散一空,变得格外轻松。
低三下,眼角瞥见那瑞雯和亚古的动作也能瞧见不少。
苏木愣了一愣,猛地盯住场内不可开交的两人,是当真能瞧见瑞雯正手持大剑,脚下一点便翻飞而过,顺势一斩荡起狂风凛冽,与亚古荡着可怕劲气的拳头交锋轰鸣。
瞧见这些之后,苏木又猛地转头瞧向猴子。
“大圣”
“佛曰:不可,不可!”
猴子一挑眼角,却紧跟着又满脸嫌弃不耐,继而咧嘴大笑,一副得意的模样。
“这些东西跟你讲也讲不清楚,白了就是洗净凡体肉胎的铅华。俺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搞得,好好的身子应是落下这许多陈年暗疾,阻碍了习武修行之路,而今铲除了这些个障碍,后续还得你自己努力。”
一边着,猴子瞧见苏木脸上不解,就一翻白眼,觉得自己浪费口水。
“得,俺是白了这许多,你听不明白就算了,当是开了任督二脉即可。俺记得凡间该有这个法才对,虽然从根本上就不太一样,可到底的效果也没啥差别。”
“任督二脉?”
苏木眨了眨眼睛,嘿的咧嘴一笑,学着书上读来的,两手以坐压右,抱在身前,一收,一松,一弓到底。
“多谢大圣。”
“去去去,别来烦俺瞧热闹!”
猴子挥挥手,闹别扭似得收起一条腿盘了起来,右手抱着左肘,左手撑着脸腮,却偷偷摸摸又瞧了苏木一眼。
那一身轻松的苏木刚在屋檐上站起身子,尝试着活动腿脚,喜不自胜。
“没见识,乡巴佬”
猴子咧了咧嘴角,却脸色又摆正了许多。
是苏木瞧不见的地方,猴子右手略微摊开,掌心里飘着一团漆黑的古怪玩意,足有拳头大,像是染了黑墨的河水,却又太过粘稠,带着些腥臭的气息,让人厌恶。
“这些个陈年暗疾可是都在五脏六腑,而且沉入极深,已经有了不少年头。臭子以前都吃了些什么东西,怎就堆积了这许多污秽?”
想不通,不知道,猴子也就懒得多管,五指猛一捏拳,那些个漆黑的古怪玩意就彻底消失。
可转念一想,这般行事算不上破坏规矩,又有功德可赚,就回去之后若被那如来老儿发现了此次逾越两界之行,也能好生掰扯一番,猴子便禁不住咧嘴一笑,嘴里念叨着“大功德,大功德!”,让后面被惊动聊苏木一阵狐疑。
那场上,风岚再起。
缠斗了许久的瑞雯和亚古终于分开,扬起的土石尽都落地,哗啦直响。再看去,瑞雯已经脸色苍白,气喘吁吁,握剑的手掌即便是缠了厚重的绷带也不能如何,血迹渗透出来,嫣红刺目。亚古年迈苍苍,体力不差却也比不了瑞雯,喘息更甚许多,便之前提起一口气的大势也终于过去,面容不知怎的就更显苍老了几分。
“后生可畏。”
亚古狠狠喘了几次,又忽然笑了起来。
“日后行路,可要明眼慎校”
莫名了这两句,亚古收手而立,不见往日的严肃,而是显得格外宽容。
“先前,有一少年来找我,问些事情,我便全部如实相告,未曾有过分毫隐瞒。虽是帮不了什么,可如此一来,我便把能做的都做了。那刀,日后会如何,我是瞧不出来,却那少年,我是看好的。”
“你想什么。”
瑞雯也收剑,平复了气息,看着老者。
亚古摇头一笑,看向眼前之人,是这周围的僧侣从不曾见过的慈眉善目。
“我是,我看人,从来不会出错。”
他伸手虚按两下,止住了瑞雯想要开口的打算。
“年纪大了,比不了你这年轻人,这一战,我是输了。可纵然如此,我还有两句话要。”
顿了顿,亚古不理周围那些脸色急变的僧侣,又摆手示意他们安静,而后才重新看向瑞雯,笑着开口:
“第一,朔极寺与希拉娜修道院传承久远,我身为而今的大长老,不希望这存在了无数年的两院就此毁灭。如你先前所言,我的命,你可以拿走,却还望你能尽力,为这些两院弟子争取一条生路,也为这两座山院争取一条生路,莫要大火焚毁。有人活着,传承就没断,山院还在,就有希望。或许站在对立面上,如此请求会有些不近人情,可事到如今,也就只有拜托你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
瑞雯嗤笑一声,猛然将大剑插在脚前空地,眉眼犀利。
“我叫瑞文,是诺克萨斯第二军团剑士长,曾受陛下亲自接见,赐下这把由诺克萨斯内阁魔法师亲自附魔的黑石符文大剑!是屠杀了数以万计艾欧尼亚饶罪人同胞!”
“我知道,我知道。”
亚古呵呵一笑,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生于何处,立于何方,这不是你能选择的,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满身戾气,罪孽深重,可我却看不到你身上的戾气,所以,我选择相信你。”
瑞雯的嘴角轻轻颤了一颤,却终究是死死抿住,没再开口。
这便是答应了。
亚古笑意更甚,伸出手来,立起两根手指。
“第二,你能听得明白也好,听不明白也罢,日后再想便是。至于现在,是我,你听,他也听。”
闻言,瑞雯一愣,不明所以。
屋檐上,猴子也跟着愣了一愣。
却亚古不再多待,直接开口:
“心与身合,身与神合,静心,静身,静神,取法自然,融相于道,方知地有容,方知均衡有存,方知,万物有声。”
这一整个广场深院里,听到他话的,都是不知其深意,却猴子忽然瞪眼,猛地跳了起来。
“这老儿可是,有点儿本事!”
猴子吞了口唾沫,眼睛死死盯着亚古的背影,震撼莫名。
可苏木是不能明了其中道理,瞧了眼猴子,又瞧了眼亚古,然后重新瞧向猴子,吞了口唾沫。
“大圣?”
“不得了不得了该是一方地也有一方地的瓶颈,此处睦行尚且浅薄的蛮夷之地才对,又怎么会可此壤行确实极浅,不该懂得这聆听大道万物之声的法子。却此人偏偏就逾越了大道之法,而且还觉察了俺这仙法神通难不成是蛮夷之地也能生出如此悟性非凡之人?”
猴子似是不曾听到,只顾着自言自语,随后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抖了个激灵,可惜他嘴里支支吾吾,也不清楚。却即便清楚了,苏木也不能听个明白。
就更是狐疑。
“大圣,那亚古长老的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这猴子的反应跟亚古先前的那番话有关。
猴子愕然,轻轻摇头,却愣了一愣,又重新点头。
“这事儿,这事儿不清楚,你就自己记着那老儿刚才的话就是,日后自会明白,这是机缘。”
言罢,猴子略作沉默,随后便腾空而起,是腾云驾雾,悬游虚空。就苏木在屋檐上仰头瞧见,猴子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也不知是瞧向哪里。
又过片刻,那猴子才收了神通,重新回到屋檐上,却目光是敲了敲那亚古老者的背影,又转向另一边院墙上无人之处,面有恍然之色。
“该是如此,理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