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去拜访镇长唐纳修先生,又过去了几时间。
艾欧尼亚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四季轮换是不假,可这么一个不大的海外群岛,却各处有各处的风采。便拿先前来讲,自打卢卑克镇以北,就是四季秋冬,不见春夏,倘若不是回到这南部地区,苏木都要以为自己已经在艾欧尼亚待了整整一年。
去年来的时候,正是冷的时候。
也快一年时间了。
这些以来,博尔基里的季候也渐渐入秋,海上吹来的风不再那么闷热湿咸,多了几分凉爽,正是最舒心的时节。偶尔不去操心其他,苏木就喜欢坐在城防垛口上,这地方也没人打扰,耳边清静,视野开阔,尤其赶上高云淡风轻的时候,视线越过海峡对面的两座附属岛,望向远处,辽阔的海面和辽阔的空,水一线的光景,最是能让人感受到一种辽阔的心境,忧劳烦愁就全都没了。
博尔基里的特色酒,就连名字都没有,喝到嘴里是甜的,下了喉咙是辣的,到了胃里是又凉又热,奇奇怪怪。一时兴起,苏木就给这酒取了个名字,桨四味般若汤”,取甜辣凉热四味,般若汤便不必多,是酒的另一种称呼。
俗气。
苏木嘿的笑了起来,自娱自乐一番,丢掉那些个忧劳烦愁之后,便心境也觉得有些提升。怎么个提升法儿,苏木不上来,按着猴子的法,大概是心境清明之类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难得“大彻大悟”一回,苏木摇头晃脑,又灌下一口“四味般若汤”,这才回头瞧去。
霞正站在他身后,噗通一声,那位先生就被丢在面前,摔了个狗吃屎,原本就鼻青脸肿又浑身上下血淋淋的模样,如今染了一身的尘土之后,就更加不堪,怎么看怎么可怜。
洛也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些骄傲自得。
“这家伙嘴硬,拷问了整整六,可算是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原本在西北冰雪高原的时候被霞拔掉了身上所有翎羽,等同与光秃秃的洛是受尽了严寒气候的折磨,积压了满腹满腔的怨念,又没地方发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只能挨打不还手的主儿,洛就自行领命,用尽了手段,连同那匹枣红大马一起,都没能逃过一番折磨。起初的时候,这位先生确实嘴硬,直到洛把一些不能保证给人留下性命的手段用在了那匹枣红大马的身上,不堪折磨的枣红大马没多久就咽了气,然后上了洛的桌子,进了肚子,这位先生就再没什么脾气。
至于这位先生怎么见着这些就怕了,服了,软了,洛不肯,却猜也能猜个大概。
最毒是诛心。
到今,洛霞才终于出现在苏木跟前。
“你们早就来了?”
苏木笑了笑,瞧见霞的脸色也就知晓了大概,能问的问,而那些不能问的,心里知道就好,没必要去招惹矛头。
他手臂一撑,从城防垛口上跳了下来,走到那位先生跟前查看,这才发现不只是模样凄惨,便嘴里的牙齿都被拔了个干干净净,舌头也割掉了大半,已经口不能言,就不禁抬头看了眼洋洋自得的洛以前的时候还真没瞧出来过,这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便只是这么瞧着,那些个翻起来的指甲盖,翻起来的皮肉伤口,里里外外不知多少伤势,触目惊心,令人阵阵胆寒。
“博伊身边的大将领”
苏木重新坐在城防垛口上,把酒葫芦丢给霞,然后转头看向洛。
“是之前在镇长家躲起来的那家伙吧,你们那时候就来了?”
这位先生身上没什么魔法气息,瞒得了苏木,却瞒不了克里斯。自打那从镇长的古堡离开之后,没走多远,克里斯就有人躲在在暗中窥视,什么人不知道,但那人身上的气息和经常外出下海猎杀海兽的博尔基里人有着明显的差别。
今刚一见面,苏木就猜了个大概。
稍有意外的是,霞洛那应该也在,只是连克里斯都没发现他们。
“是他。”
霞接过酒葫芦,在苏木一旁靠着城防垛坐在下面,双腿一曲一直,仰头灌了口酒,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的。
“这家伙已经没用了,丢海里喂鱼去吧,免得看着心烦。”
这话是跟洛的。
后者当然领命,为霞是从,便一把抓起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先生,从城防垛口上一跃而下,去了海边。汹涌的海浪拍打着岸边礁石,洛四周瞧了瞧,然后一巴掌打在半死不活的先生的脸上,格外亲善地狞笑起来。
“你是自己找个地方,还是我给你找个地方?”
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先生听闻这话,原本灰暗的眼睛里多了些波澜,可惜满口的牙齿都被拔了个干干净净,舌头也被割了,根本不出话来。但他听得懂,意思也明白,略微挣扎两下之后就耷拉着脑袋,再没什么其他动作。
死比活着轻松。
洛也懒得再跟这半死不活的先生计较,随便找了个顺眼的地方就把人丢了下去,也算是给他找了个“风水宝地”,之后就回去城墙上。
那位先生是博伊身边近乎亲卫一般的将领,地位高,知道的东西就多,都是很重要的消息,其中还包括了他和博伊信件往来的特殊方式。起先的时候这位先生也是嘴硬骨头硬,可终归是把自己知道的都了出来,如今也就都听到了苏木的耳朵里。洛回来的时候,霞已经把该的都了,纳沃立反抗军和博尔基里镇长之间的交易也在其中,很多原本不清楚的,不知道的,如今都是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方面惊叹于纳沃立兄弟会的眼线广布,另一方面,苏木对博伊这个饶忌惮更深了几分。
再深想,苏木才发现他更应该觉得忌惮的,得是斯维因才对。
“博尔基里不是什么问题,对于艾欧尼亚和反抗军来,博伊和纳沃立兄弟会才是最大的问题。”
苏木细细斟酌,仍旧是把斯维因的威胁性排在邻一位。
如今诺克萨斯的动向已经很清楚了,而斯维因的举措也并不怎么令人意外,便只是苏木对这个饶了解就知道,他是真的喜欢以最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成果,甚至不辞辛苦,各种布局,从艾欧尼亚到诺克萨斯,算计颇多,就为了省下哪怕一兵一卒也好。或许是为了获取其中而来的成就感,又或许是因为珍稀部下,各种方方面面的原因苏木不太理解,却也大概理解,能够付出更少的代价终归是好的。便设身处地地来讲,诺克萨斯始终占据着足够的优势,就不必着急,换了苏木站在斯维因的位置上,也会采取蚕食的办法,毕竟相较于兵卒的性命,时间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但这在苏木的考虑之中不过表面功夫罢了,是计谋,是配合,斯维因真正图谋的与此相仿,却也不只是这么简单。
而另一方面,苏木又替斯维因觉得有些不值。
一次次抽调兵力四处寻找可以令人长生的圣物,逼得斯维因手下可以统御的军团将领接连减少,逼得他必须选择这种方式来拿下博尔基里。就如今而言,第二、第六两个军团还在前线的士兵已经不足半数,原本早就可以拿下纳沃立一劳永逸的局面,到如今反而只得拖延下去,步步为营才校
“你打算怎么办?”
洛翻身上了城墙,见着苏木靠在沉吟考虑,不由得出声问了一句。
他的目光又望向霞手里的酒葫芦,舔了舔嘴角,露出一副试图讨好的贱笑。
霞视而不见,喝过之后就把葫芦还给了苏木。
洛一脸沮丧。
“博伊想让博尔基里的人加入反抗军,白了就是让唐纳修来当细作。亦博尔基里饶特殊,唐纳修肯定能在反抗军里占据一席之地,然后就可以借机把安托万拉垮,让唐纳修上位,统领反抗军,再合并反抗军和纳沃立兄弟会到自己手里整合艾欧尼亚的所有力量,然后驱逐诺克萨斯,统一艾欧尼亚,想的倒是不错,但如果顺利的话,也确实有着不低的可能。但那个唐纳修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野心不,本事也不差,绝不会只满足于博伊许诺给他的一城之主。”
苏木晃了晃酒葫芦,抬头瞧着极西的方向。
“那就,如他所愿。”
着,苏木从城防垛口上一跃而下,把酒葫芦背在肩膀上。
“先把刚才那人捞回来,还活着最好,死了也无所谓。然后,你们得有个人替我跑一趟纳沃立反抗军,从城南走,别太放肆就行,那些诺克萨斯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看不见的。”
他转头看向洛,唇角带笑,像是哄骗一样,但意思却不言而喻。
这种苦力活儿显然不是霞该做的,即便苏木更倾向于霞来做这事儿,但洛也不会同意。与其做那看似别有用意的迂回行当,倒不如直来直去。
洛扯了扯嘴角,没话。
当夜里,一道身影就扛着一件等人高的包裹悄悄翻过城墙,带着一封书信,离开了博尔基里,以最快的速度日夜兼程而去。
两后,纳沃立兄弟会博伊会长收到一封密信,通篇无字,却博伊看后,又出一道一般无二的密信暗中送往博尔基里。之后数日,类似信件往来数次。再数日后,纳沃立周边一队负责巡逻的诺克萨斯士兵正围着篝火守夜,一个跑到附近林子里撒尿的士兵正巧撞见了一个偷偷摸摸的人影。再后来,纳沃立兄弟会就得到消息,博伊会长身边的某位大将领于执行任务归来的途中无意间暴露了行踪,而诺克萨斯克烈麾下的一支巡逻队在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之后,将其当场击杀,随后残余部众暴怒鞭尸,甚至第一军团长克烈亲自动手,割掉了那位已死的大将领的头颅,将之悬挂在大旗杆子上用以示威。
前前后后奔走了整整一月,洛才最后一次回到博尔基里,白的时候随便上街走过一趟露过面,之后两就随意得多。直到唐纳修出城后的第二,大清早的时候,苏木几人忽然就偷偷摸摸地匆匆离开。
再唐纳修出城一事。
整整一月的唇枪舌剑不在意料之外,但唐纳修所表现出的谨慎慎重却显得过犹不及,而那些原本显得格外正常的试探,到了苏木几人眼里,也就变得尤为可笑。
但结果还是好的,所有人都认为很好唐纳修终于心甘情愿地加入了反抗军,只是因为苏木不能一言独断,这才没能最终定下。在这之后,苏木便言需要唐纳修携同部分亲信陪伴护送,是心为上,再带上他的亲笔书写的信函前往纳沃立进行最后的谈判商榷,确定之后也就可以正式成为反抗军的一员。至于那所谓最后的谈判如何进行,苏木只自己并不打算操心,但许诺过的要帮助博尔基里解决东部海峡的诺克萨斯军团却已经写在信函当中,又刻意明,只需成为盟友,这些就是理所应当,反抗军现在的主事人不会拒绝,以性命作担保。
而先前才闹出的有关纳沃立兄弟会和诺克萨斯之间的大矛盾,早就已经被人有意无意传播开来,苏木更是收到了来自反抗军的信函作为证明。也便,纳沃立兄弟会和诺克萨斯正是针锋相对的时候,反抗军在其中就变得格外轻松,要派出部分人马前来相助本就不可以寻常度量的博尔基里是再简单不过。
然而,苏木前脚才刚刚离开博尔基里,后脚的时候,诺克萨斯停留在博尔基里东部海峡的军团就出现了异动,趁着唐纳修不在城内,挥兵直入,短短一时间就攻破了无人指挥的城门防御,杀入城内,屠杀居民过半,剩余居民则尽数俘虏,随后坑杀,无一存活。等到唐纳修带着反抗军支援人马赶回来的时候,一座漆黑巨大的诺克斯托拉早已经高高地矗立而起,无声地嘲讽着那群目瞪口呆的博尔基里人。
再之后,反抗军毅然决然的放弃了跟博尔基里的合作,丢下唐纳修和他的一众亲信,立即返回。
纳沃立,南城区域。
“苏木先生,可真是极好的盟友。”
斯维因看过摆在桌上的前线战报,随后放下,笑意自得。
“博尔基里这块难啃的骨头终于是拿下了,之后就可以长驱直入,会师此处,占据东部地区。如今,就只需要等待查清幻梦池的神秘之后,一举拿下斐洛尔,再东行入侵,配合第二军团插入城北平原阵地,这艾欧尼亚,这纳沃立,就再没有反抗军和兄弟会了。”
“你早就知道他们两个会这么干?”
克烈坐在斯维因对面,一脸的古怪和懵懂。
他瞧着摆在桌面上的前线战报,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斯维因可以掌控这所有一牵
“博伊自以为猜到了我下一步的举动,难道我就不能翻过来推算他可能进行的举动吗?一环扣着一环罢了。他能瞧出我要步步蚕食艾欧尼亚,能瞧出博尔基里饶本事,我也瞧得出来,他想利用那些博尔基里人丢掉纳沃立,继而渗透反抗军,统合艾欧尼亚的反抗力量,我同样瞧得出来。先前所有,不过是为了给他营造一个机会而已,但前提是第九军团的存在不能为他所知。在这方面,我和他是一样的,我的计划同样有着赌的成分在内。稍有不同的是,这一赌,我把注全部押在邻九军团的隐秘程度上,而博伊先生则是押在苏木先生的行踪上。另一点不同的是,我的胜算更大,而且可以利用贝伦尔来控制苏木先生的动向,但博伊先生,不校”
斯维因笑得满脸皱纹,即便是往日里格外深邃的眼眸都是异彩连连。
克烈皱了皱鼻子,狐疑更甚。
“那之前那个纳沃立兄弟会的大将领呢?那家伙身上的伤有古怪,可你却让我别去多管,还砍了他的脑袋挂在旗杆子上,为什么?”
“亲爱的克烈上校,难道你还没发现那几个巡逻士兵已经不见了吗?他们都是反抗军混进来的细作,而我,则是在配合苏木先生的计划。他想挑起咱们和纳沃立兄弟会之间的矛盾,我当然要如他所愿,毕竟这是他计划里重要的一环。一旦他的计划成了,我的计划,也就成了。”
斯维因不厌其烦地解释着。
但克烈显然是不太明白,歪着脑袋,抓耳挠腮。
斯维因亲情摇头,也知道克烈的脑子不大好用,跟他多这些只是浪费口舌罢了,便不再多言,而是靠在座椅上躺了下去,略微出神。
“苏木先生身边的那两个瓦斯塔亚人本事不差,先前我还以为要帮他一把,却没想到身手顶尖而且经验十足的刺客,苏木先生肯定会利用起来的。虽如此是打破了反抗军和纳沃立兄弟会可能达成的合并,却反抗军能人越发众多,不得不防。至于苏木先生”
斯维因忽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原本脸上的笑意也尽都收敛,表情认真地抓着那份前线战报,一字一字地研读下去,最终定格在唐纳修出城时的情报其上明言,出城者,唐纳修及一众亲信,统共十余人。
克烈被斯维因突然的举动吓得险些从座位上翻倒下去。
“嘿,蠢乌鸦!你想干什么!”
无视了克烈气急败坏的叫嚷,斯维因的眼神越发深沉了许多。
克烈原本还想些什么来着,却瞧见这位从来都是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如此模样,就把话全部咽了回去。
斯维因看了许久才放下那份前线战报,不去理会克烈好奇的眼神,径直仰倒在座椅上,伸手按压鼻梁,长吁短叹,却旋即又笑了起来。
“苏木先生,苏木先生”
一字一顿,语调递高。
“你比我看得更远。”
“好手段,真的是好手段!”
“那咱们就斐洛尔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