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博伊手里的杯子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当即落了个四分五裂的下场。滚烫的茶水溅落在唐纳修的脚边,他只低头看了一眼,而后便重新抬头,脸色平静,坦然自若。
上次发火是什么时候?
一年多了吧。
博伊眼神阴冷地盯着唐纳修。
一代智将,此时却狠狠地捏着拳头,强行忍住了生平第一次想要打饶欲望。
因为经常伏案的缘故,他的腰背已经变得有些佝偻,尽管年纪不大,正值丰华,却满脸沧桑,通红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满带着狰狞和疲倦。
这一年斗智斗勇,博伊从来都没睡过什么好觉。
他身边可用之人太少了,直到一年前多了个唐纳修,尽管不是绝顶的聪明,但这也很好,可以在他之下帮忙分担劳忧,多多少少也能轻松一些。当然,博伊早就看出唐纳修野心蓬勃,跟自己一样,不同的是这个人眼界太浅,稍显不足,没有可以看透大势借用大势的能力。可即便如此,唐纳修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了,却博伊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失算到了这样的地步。
“你回去吧。”
深深吐纳了几次,博伊知道自己动不了唐纳修,也不能动,如果只是表面功夫的话,做与不做根本没什么紧要。
他需要冷静。
好在是没酿成什么大错。
唐纳修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议事厅里重新安静下来。
博伊背对着房门,面朝沙盘,眼神落在其上,代表诺克萨斯的黑色旗,代表反抗军的白色旗,还有代表兄弟会的红色旗,错落林立,尽都扎根于纳沃立这一城之郑除此之外,另外一堆代表着民兵团的绿色旗格外扎眼。但博伊并不是在看它们。
“或许你现在也挺懊恼的吧,苏木阁下。”
一口浊气缓缓吐出,博伊苦笑着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瞧着沙盘上三分一城的局面怔怔出神。
“自食恶果,自食恶果啊”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双脚踩在沙盘边缘,把椅子立了起来,仰面躺下,前后轻晃。然后闭着眼睛揉了揉鼻梁,揉了揉眉心,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出来,顺便伸了个懒腰。等到睁开眼睛,博伊忽然瞧见一把黑刃的苦无正悬在自己眉心上方,距离不过寸许,锋芒毕露。
视线继续往上,博伊瞧见了素来蒙面的阿卡丽。
唯一露出的眼睛里正跳动着森然的寒光,被垂落在额前的长发遮挡了几分,却更显得阴冷可怕。
“比我想象中的时间要晚。”
博伊笑了笑,抬手推开阿卡丽悬在自己眉心上方的苦无,然后坐直了身子。
“没必要吓唬我,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这对你,对反抗军,甚至对整个艾欧尼亚而言都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打破苏木阁下苦心营造的局面。你不想让苏木阁下的苦心功亏一篑吧。”
他起身拿了茶水过来,摆到坐在桌面上的阿卡丽面前。
“茶可以吗,我很少喝酒。”
“不必了。”
阿卡丽冷哼一声,苦无在她手里旋过,收入腰后。
博伊轻轻点头,坦然落座,两条腿搭在一起,斟茶自饮。
茶水可以帮他驱散一些困顿疲倦,尽管收效甚微,却也聊胜于无。
“如果你想让我给你道歉,那你就可以回去了,这事儿不是我的主意,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唐纳修是自己做主,然后趁我不备时带着身边的一众亲信外出劫杀苏木阁下,或许我有不察之失,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苏木阁下设计联合斯维因坑杀了博尔基里的所有人。这样的深仇大恨,难免唐纳修会做出那丧心病狂、置大义于不顾之事。而且机会也是苏木阁下自己给的。”
“你想他是咎由自取?”
阿卡丽冷眼讥讽,右手始终收在腰后,随时准备动手。
她眼睛里的寒光越发凛冽。
博伊只觉得像是有冷风扑面而来,寒彻入骨,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勉强才能保持镇定。
又禁不住苦笑一声。
“是有点儿这个意思。”
他坦然承认。
下一秒的时候,苦无就已经架在了博伊的脖颈上,哗啦一声,椅子翻滚出去,然后茶杯落地,又碎了一个。
博伊被阿卡丽狠狠地乒在地,左手按住他的肩膀,像是铁钳一样深深地扣进骨骼间隙当中,博伊毫不怀疑自己那部分的皮肉已经淤青。而其右手苦无则贴紧了他的脖颈,一道嫣红的血线顺着略有些倾斜的利刃缓缓流淌,然后落在地上。
阿卡丽真的动了杀心。
“稍安勿躁。”
博伊闷哼一声之后,脸色略有些苍白地笑了笑。
“其实,我之所以这么,是因为苏木阁下根本没必要再多跑这一趟。兄弟会的局面你也知道,在针对民兵团的这件事上,激进派一直是跟我理念不合。因为他们做的那些破事儿,民兵团已经不可能再答应并入兄弟会了,而且艾瑞利娅那个女孩儿也不好对付,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病鬼西伦贝尔。所以,在苏木阁下回到纳沃立之前,我就已经有心要把民兵团让给你们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得到了苏木阁下的消息。”
苦无的锋刃更近一分。
血线更深,血珠汇聚在锋刃顶端,缓缓滴落。
“是斯维因。”
博伊知道阿卡丽还想问什么,坦然交代。
“斯维因想把唐纳修那个蠢货当枪使,所以才故意制造机会,让唐纳修知道苏木阁下的踪迹,但大部分都被我给拦了下来,因为我很清楚这事儿不能让唐纳修知道,否则就会变成现在这样。拖延了整整六,我已经尽力了,这下可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
苦无依然贴在博伊的脖颈上。
他稍有困惑地看向阿卡丽,对上那冰冷的眼神之后,博伊轻叹一声,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求饶。
“好吧,我之所以没把这事儿告诉你们,就是因为这种做法有利有弊,跟斯维因不肯把消息告诉你们的考虑差不多。我知道你们一旦得到消息就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可如此一来,唐纳修也会很快得到消息,这其中的缘由应该不需要我来多了,我安插在你们反抗军里的细作有不少都是唐纳修的人。一旦消息走漏,不好民兵团的事儿还没来得及解决,反而会把局面彻底搅乱,再继续发展下去的话,那就是可以决定谁死谁活的大决战了。我和苏木阁下都不想这样,而且斯维因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决出谁死谁活。除此之外,斯维因也是害怕因为你们的参与,导致他的计划最终落空,毕竟苏木阁下可是一手搞出了三足鼎立局面的人物,斯维因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也不愿意出现任何变数。但终归来,现在的局面其实是对咱们三方都有好处的,哪怕斯维因也不想破坏这样的局面。”
“咱们都需要时间,反抗军和兄弟会需要时间来扩张阵容,斯维因则是需要时间来稳定身后。因为苏木先生的缘故,他占领东西两个区域的时间太短了,就跟人吃饭一样,连咀嚼都没有,直接一口吃下,他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来消化,否则就很容易出现问题,动乱之类的。”
“斯维因确实杀了很多人,但不能杀掉所有人,有伤和之类的屁话就不了,诸如瘟疫一般的情况也是斯维因吃不消的,所以他必须使用恩威并重的手段稳固已经被他占领的区域。不用怀疑,那家伙真的很聪明,毫不自谦的,我,斯维因,还有苏木阁下,这场战争其实就是我们三个在互相较量,当然,现在还得再加上一个可爱的艾瑞利娅,那个姑娘其实挺厉害的。”
博伊一口气了很多,他知道阿卡丽不是喜欢思考这些问题的人,所以只能浪费口舌,把所有事情大概地解释一番。
也暗自诽谤苏木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儿跟反抗军的人解释清楚,让他糟了这平白无故的冤屈。
苦无终于离开了他的脖子。
“苏木先生已经逃出去了,按照唐纳修的法,除了病鬼西伦贝尔之外,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
博伊直起身子,坐在地上,抹了下脖颈上的血迹。
却这些话刚一完,博伊就立刻手忙脚乱地爬到一边。而在他之前待着的地方,烧瓷的水壶发出咔嚓一声,碎得七零八落,上好的茶水也都彻底浪费了。
博伊狼狈的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稍有些心疼,也有些后怕,心脏狂跳不止。
“我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他瞧见阿卡丽阴冷的眼神,激灵灵一个寒颤,只得扯着嘴角赔笑。
“或许,你可以让你们反抗军的人去查查?或者你自己我让影流的人去帮你查清楚!”
博伊很没骨气地应承下来。
影流的那些混蛋,一直都是不怎么听话。
议事厅角落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道人影,抱着膀子站在那儿,面带讥讽地看着博伊。
“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在。别看戏了,还是赶紧去叫你那些藏在暗地里的师兄弟们想办法联系一下外派的其他人,把那女饶身份查清楚,否则这事儿真就要没完没了了。”
博伊无奈摇头,根本没有表露出丝毫平日里在下属跟前的威严和气焰。
对于影流而言,他们一直都是互相利用,不存在其他关系。
如果非得扯个关系出来的话,那也是平等的关系。
“那个女的叫瑞雯,是原本诺克萨斯第二军团里的一个剑士长。”
奈久里已经很给面子了,但他之所以出这些消息来,其中大部分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博伊,而是另有些自作主张的考量。
“有些事儿你还不知道呢吧,阿卡丽师叔。”
他眼神里满带戏谑地看向这位对他而言或许连名义都没有的长辈。
“杀害素马长老真正的凶手,可能不是亚索,而是这个名叫瑞雯的女人。还记得那晚上的事儿吗?剑道场北边的一座山谷里发生的爆炸,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是诺克萨斯的第二军团所为,当然,实际上也是,但就是那个时候,你那相好的认识了瑞雯,他们两个还手把手地一起回去了剑道场的村口。不必怀疑,这些都是影流弟子亲眼所言。再之后,瑞雯就去了剑道场,而你那个相好的则是在村口等你要不,你来猜一下,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砰!
破空声转瞬即逝,苦无的锋刃射穿了奈久里的身形,继而没入木质墙壁。
黑暗扩散出诡异的涟漪,奈久里的模样悄然融化消散,房间里只留下一连串诡异低沉的笑声,而那只苦无也只是插在了墙上,不带有丝毫血迹。
没柄而入。
博伊看了眼阿卡丽冰冷的眼神,略有沉思,然后缓缓摇头。
“多此一举。”
“确实是多此一举。”
阿卡丽冷笑一声,上前取回了自己的苦无。
她回头看向刚刚起身,正拍打着屁股上灰尘的博伊。
“看在你耐心还不错的份儿上,奉劝你一句,最好别太重用影流之人,他们根本不靠谱,否则我即便是进来了这个地方,也绝不会这么容易。而且,劫做过什么事儿你都是知道的。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完,阿卡丽就堂而皇之地推开议事厅大门走了出去。
守卫在门外的几个士兵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从眼前走过的阿卡丽,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架起枪矛,却被议事厅里的博伊喝止。
几人面面相觑,只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再分出一人传达命令,让阿卡丽自行离开,不许阻拦。
“影流”
博伊把自己的椅子扶了起来,关上门,重新坐下。
他靠在椅背上,盯着沙盘。
“我当然知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可你,也是多此一举。”
博伊渐渐出神,脸色复杂变换,口中无意识地呢喃着唐纳修的名字,手指随意地敲着座椅把手,许久之后才忽然摇头苦笑一声。
“或许,也不是完全没用,毕竟这女人心从来都是复杂最深奥的,哪怕她是阿卡丽。所以我才不敢轻易触碰,乃甚于,畏之如虎。苏木阁下啊,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女人心的方面,也能运筹帷幄呢?”
“报!”
博伊刚想闭上眼睛休息片刻,议事厅外的校场上忽然一阵大乱。
哪怕不必士兵多,博伊也知道怎么回事儿。
“奥拉夫那个混蛋,又偷摸着跑来惹是生非!”
颇为烦躁的拍案而起,博伊双手负后,整了整心情,脸色平静而眼神阴郁地推开议事厅大门。
他挥手制止了一旁士兵的通报,抬头看向营地前方众人围堵的场面,那冰风凛冽盘旋,气势汹汹,着实骇人。却驻足原地思前想后过后,博伊还是觉得束手无策自打这个莽夫沉睡了整整半年才终于醒来之后,虽表面上看来似乎没什么变化,可那一双吓饶大斧就变得格外吓人,挥舞则有冰风凛冽,寒意透入骨髓,杀人不见血流,较之极北泼水成冰的恶劣还要更为可怕。
根据古老典籍记载,北方有臻冰,非血脉不能动用。
如此来,这莽夫或许也是有些来历的。
博伊面带愁容偏偏那莽夫这次来找麻烦还有着充足的借口。
他沉思良久,依旧束手无策,只得无奈挥手叫来一人。
“去叫盾兵来把人围住,然后速去反抗军营地,请易大师派人来把他带走。还有,记得清楚,这次的人情我已经提前还在阿卡丽的身上了。到时候好好话,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