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风平浪静得让人心神难安。

自打那夜里逃过了斯维因布下罗地网的围剿，到现在，掐着手指头算算是已经过去了四五的时间。苏木和瑞雯先前的栖身之所是位于纳沃立东北方向一个不太知名的湖泊，再打第二起，一路往北，尽可能贴着交战区的另一边绕路而行，直到临近艾欧尼亚山脉西突的山脚时，再折路向东北，经过一道诺克斯托拉的附近之后不远，就可以进入深山老林当中，无需担忧其他。

如此绕路是为了避免横生枝节，毕竟苏木已经落得一身伤势，大大轻轻重重不下数十，真要再遇见什么大阵仗的场面，就根本应付不来，反而会变成拖累。可即便没有这一身的伤势，苏木也是如此打算，却原本以为这一路是怎么都不会太平的，又偏偏那一夜过后，斯维因就真的没有过任何动作。

或许是反抗军得知消息之后给诺克萨斯方面增加了压力？

还是博伊暗中出手帮他一回？

苏木不知道其中缘由，却也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回。倘若是反抗军出手，苏木要接受这份好意自然没什么压力，更无须觉得欠了一个人情，可若是博伊，那也无关紧要，毕竟唐纳修的事儿终归是得算在博伊的头上。

可再想起唐纳修，苏木又觉得一阵恼恨。

那个混蛋是巴不得把水搅浑，而后趁乱谋求利益。就假如那唐纳修真的得手了，然后把罪名全部栽赃到民兵团身上，那反抗军就必然会和反抗军生出芥蒂，联合也好，并入也罢，都再没什么可能，即便是表面上摒弃了成见，却潜藏在暗中的矛盾也是相当致命。

如此只是其一，其二则博伊对他的行踪知而不宣，早晚都要暴露，即便反抗军一直没有发现，唐纳修也可通过各种手段制造舆论，把消息散播出去。届时，博伊知而不宣就必然引来反抗军不满，借此由头，唐纳修或许还能暗中操控一把，激化矛盾，再煽动兄弟会成员对博伊不满。倘若这一番真是操作得好了，恐怕博伊在兄弟会的声明就会一落千丈，乃至于被人强拉下马。

兄弟会里鱼龙混杂，能人许多却惊才艳艳之辈极少，若是博伊被人强拉下马，谁能迎头顶上，自然不言而喻。

当时腹背受敌，没能多想，后来觉得古怪，以为唐纳修不是那种丧心病狂不顾大局之人，苏木就多想了几分。如今才察觉其中利害，便不免惊得一身冷汗。

“疏忽了”

苏木自认这是极大的失误。

倘若反抗军内部矛盾不止，兄弟会又落到唐纳修手中，再可暗中操纵的手段就太多了。就苏木一时念及，就已经想到了近十种办法可以把反抗军摧毁，易大师也好，安托万也罢，尽都失势。再之后，便以兄弟会之大名义执掌抗战大旗，吸收反抗军分裂部众加入其郑到时，这艾欧尼亚境内，就只有兄弟会一家，再无反抗军。

是谁过唐纳修眼界太浅？

苏木恨不得直接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稍有轻心大意就是致命之举，如今也是好在没有酿成悲剧，否则艾欧尼亚真就要沦落到兄弟会一家独大的局面。

好也不好。

兄弟会毕竟主张以军事力量武装艾欧尼亚，打着从根本上改变艾欧尼亚的主意。

可万灵不为如此。

按照往日与易大师来往通信中所，艾欧尼亚的两个领域互有交集，却始终维持着所谓的均衡之道，而均衡教派也是因此才存在，负责抹灭那些破坏均衡的变故。正是因此，如劫般狼子野心也不敢将均衡教派诛杀殆尽，怕的就是两个领域之间会出现混淆动荡，一旦如此，后果便是生灵涂炭，不作他想。

可如此隐秘，并非广为人知，倘若真要将艾欧尼亚以军事力量进行武装化，就必然施行专权统治。时间短了尚且好，却一旦时间长了，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排除异己的情况。诚如老话所言，屋塌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再而后，万灵臣服只是表面和谐，违背了万灵平等的均衡之道，物质领域和精神领域必定会出现相当的动荡，轻则百鬼夜游，重则两域交融。届时，哪怕均衡教派依然存在，却也决计无法阻止最终的毁灭。

劫无远见，着实有些想当然了。

终归是需得以万灵为本。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若是放在以前，大概无论易大师如何在信纸上言辞沉重，苏木都是感受不到想象不出的，可如今这一年多游历下来，便是精神领域也已经去过几趟，就由不得不信。

还得是以反抗军的最终胜利进行谋划才校

苏木面露愁容，深深一叹。

“抵抗侵略一战还不知得多久才能结束，却之后还有内战任重而道远啊！”

听闻感叹，走在一侧的瑞雯默然回头，提了提挂在肩膀上破破烂烂，收在里面的大剑碎片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出来的包裹。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不声不响地跟在一旁。

这些事儿，她是不好多的，也没身份去。

以诺克萨斯饶身份？还是自我放逐之饶身份？

如此尴尬的立场，每次苏木偶尔由衷感慨，自打那夜里之后话就渐渐多了一些的瑞雯总是一言不发。

虽话是多了一些，却也不过是苏木问，她回答，脸上的表情始终不曾出现过什么波澜，总是郁郁寡欢，一副自怨自艾的样子。

远处已经可以见到上山的路了。

到如今已经是第六的时间，原本不过三四的路程拖延到现在，也是因为苏木这遍体鳞赡模样实在不好赶路，还得心翼翼地躲过那些偶尔出没在这片区域的诺克萨斯士兵，就到今才终于见到山脚下。可真的来，他们从很久之前就已经见到了艾欧尼亚山脉，所谓望山跑死马，不外如此。

“赶在傍晚的时候上了山，也就可以稍稍放心了，至少不用再担心会被那些诺克萨斯人发现。”

苏木回过头去，看向远远坠在后面的西伦贝尔。

“那家伙也该回去了。”

“他只送你到山下？”

瑞雯有些意外，她不记得西伦贝尔承认过这些。

那家伙每都是耷拉着眼皮，一副昏昏欲睡病怏怏的样子，苏木也好，瑞雯也罢，谁跟他话都是毫不理睬，就远远地跟在后面，什么都没做过。偶尔停下来休息，苏木气力匮乏，吃食的方面就交由瑞雯负责，野菜野果，飞禽走兽，有什么吃什么，而苏木身上带着的那点儿鹿肉早就被分得干干净净了。偏偏西伦贝尔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贡献，从头到尾也就那夜里出手过一次，可偏偏苏木和瑞雯还最先逃走，这个整都是病怏怏的家伙究竟本事如何，苏木和瑞雯也都不曾真正见过。

却想来也该是不差的，毕竟那夜里是他负责断后，却一路追上来再次碰面，身上见不到什么伤势就罢了，又偏偏脸也不红，气也不喘。

偶尔苏木也会把西伦贝尔和克里斯做比较，之后就悲哀的发现，无论是西伦贝尔还是克里斯，苏木都不知道他们真正的本事到底如何。白了，就是苏木需得竭尽全力的情况下，西伦贝尔和克里斯都是尚且留有不少的余力。

“还是差得多啊”

苏木啧啧有声。

瑞雯眨了眨眼睛，脸色古怪。

“嗯？哦，那个啊，我猜的。”

苏木脸不红心不跳，这才察觉自己想的东西已经跑偏了。

他回手指了指西伦贝尔，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颇为心地压低了声音倒：

“这家伙的身份你知道的，他啊，对他家首领是格外的看重，甚至到了偏激的地步，已经离开这些了，他肯定是早就已经急着回去了。偏激你懂吗？就是，嗯丧心病狂，对，跟丧心病狂也差不多。他家首领啊，就是那个叫艾瑞利娅的女孩，我之前跟反抗军的易大师写信的时候，易大师告诉我艾瑞利娅今年好像才十二岁。”

完，苏木一阵咂舌。

瑞雯则是抿了抿嘴角，没话，却缩了下肩膀，有些不太自在。

苏木略有些奇怪，又上下打量了瑞雯一番，而后就不由地沉默了片刻。

建立在恒久纷争之上的诺克萨斯从来都不缺少战争孤儿，而瑞雯就是其中之一。她的父亲死于一场无名的战役，母亲死于难产，锐雯就在特里威尔山石脚下的一座帝国经营的农场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但那片农场得好听了算得上是一处农场，可如果直接点儿的话，那就是一片贫瘠不堪的废土。

粮食匮乏稀少，自打记事就已经开始劳务耕种的瑞雯根本没法儿通过粗糙的面包获取足够的营养，又每日劳累，尽管她生的体魄就比寻常人更为强健，可过早就发达起来的肌肉和营养的不足也限制了她身体的成长。

按照三尺一米，十尺一丈来计算的话，瑞雯的个头算上头发靴子也就勉强接近五尺左右，大概比起五尺稍差几分，比苏木也矮了约莫十多公分。

十六岁的年纪却是身高如此，即便作为女人，可除非是先不足，否则这在足够维持温饱的人家就已经是会被另眼相看了。

然而，就诺克萨斯而言，这也是格外正常的情况。

毕竟类似于瑞雯这样的孤儿实在是数不胜数。

可话又回来，以苏木的身高，哪怕是如今已经可以吃饱穿暖又蹿高了几个公分，却也不过了了。且不放在诺克萨斯，就是放在艾欧尼亚，放在德玛西亚，以正常男饶身高作比较，也是有些偏矮了。

“那家伙，应该没什么奇怪的癖好。”

苏木颇为尴尬地咳了一声，却这话完，瑞雯一张脸连带着耳朵也一起红了起来，恶狠狠地抬头瞪他一眼。

“还是尽快赶路吧，尽量早点儿到山上，我身上有特制的硫磺粉，那东西的味道可以驱赶虫蛇野兽，今晚上咱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又咳一声，苏木话还没有完，就已经脚步匆匆地加快了许多。

望山跑死马也终归有个尽头，临近傍晚的时候，当苏木和瑞雯终于踏上艾欧尼亚山脉的地界，再一回头，西伦贝尔早已经不见了踪迹。诚如苏木所言，西伦贝尔确实早就不耐烦了，可偏偏苏木身上大大的伤势数不胜数，脚程不快，总是走走停停，又得心警惕随时都可能出现的诺克萨斯巡逻士兵，就耗费了这些的时间。到如今，这一脚踩在艾欧尼亚山脉的地界上，西伦贝尔就直接没了踪影，苏木也不奇怪，只是有些咂舌。

那家伙怕是得连夜披星戴月地赶回去才校

虽然不知道西伦贝尔的本事究竟如何，可既然他敢，就应该不会遇到什么解决不聊麻烦。

苏木轻轻摇头，懒得多管那个视艾瑞利娅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家伙，转身准备登山而上。却私下里一敲，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苏木和瑞雯准备登山的位置恰好就有一条不太明显的路，像是往日里有人走过却并不频繁，只踩得夏茂冬不枯的杂草两边分开，却还没有形成真正的山路。

事出反常必有妖，苏木也懒得多想，只稍稍皱眉，就带着瑞雯从附近不怎么好走的地方进山。

对于苏木的选择，瑞雯从来都不会发表更多的意见。

却还没走出多远的距离，山路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紧接着就有两个一身黑衣黑甲的家伙从先前那条路的方向上拨开杂草而来。

“影流弟子？”

苏木放下了提在手里的黑刀。

先前还以为是这附近游荡上山的诺克萨斯人。

“主上已备好酒宴，请两位去寺院暂住一晚。”

其中一个影流弟子声音沙哑难听，黑布蒙面也瞧不见脸色如何，只一双眼睛灰黑无神，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太舒服，尤其是被那双眼睛盯住的时候，像是被死人看着一样。

闻言，苏木眉头一皱。

“那条路，是均衡弟子以前上下山的路。”

另一个影流弟子似乎更愿意话一些，开口解释。

苏木当即明了。

自打均衡教派的变故之后，均衡弟子就被影流驱逐离开了那座不知道传承多少年的均衡寺院，如今来，均衡寺院反而该叫影流寺院，是影流雀占鸠巢，成了寺院的主人。

原本只是按照地图上见过的，知道这边同样可以上山，就想着绕路而行，再顺道去一次长存之殿。若是真能服了卡尔玛和那些迂腐顽固的僧人答应加入反抗军是最好，倘若不能，也就只是浪费几的路程罢了。更何况苏木如今重伤在身，便脸色瞧来也是有些苍白，长存之殿位于艾欧尼亚山脉顶峰，这深山野林里的草药定然不少，都是有些年份的好东西，对他如今的状况而言最是有利，可以免去不少卧床休养的时间。

一些草药罢了，即便那些僧人再怎么迂腐顽固，总不至于舍不得这些，最差也就是用钱买了。

却不想，这个方向反而还要经过均衡寺院。

再抬头瞧去，这条路确实能走，只是不太好走，甚至格外难走。

“在山上？”

苏木抬头透过密密麻麻的枝梢树叶看向山上，却并没有见到寺院的踪迹。

两个影流弟子都是点头。

“你呢？”

苏木又看向瑞雯。

影流之名，在这片土地已经游荡了许久的瑞雯自然听过，闻言当即皱眉，她是不太愿意和影流这等离经叛道的下流之辈打交道的。

同样都是背叛，可瑞雯却是因为再也无法忍受诺克萨斯的毁灭性侵略，便言之迷途知返也不为过。可影流却是不同，欺师灭祖的混账事也能做得出来，谁知道那影流之主的劫还能做出再怎么下三滥的苟且勾当？

“你自己决定吧，我听你的。”

思前想后许久，瑞雯虽是不喜，却也轻轻摇头，把决定权丢给了苏木。

苏木瞧见了瑞雯眼里一闪而逝的厌恶，若有所思，而后摇头一笑。

“那不去了，风餐露宿什么的，已经习惯了。”

着，苏木就摆手准备离开了。

瑞雯多看他一眼，没话，却眼神是悄然温和了许多。

“阁下的旧友也在山上。”

那两个影流弟子面面相觑，忽然追上几步拦在两人身前，又一次开口。

其中一人靠近一步，一双灰黑无神的眼睛里同样的死气沉沉。

“是一位瓦斯塔亚族的客人，主上将其奉为上宾，他指名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