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冷暖，人性凉薄。

或许在面对虚空的时候，贾克斯还有能力与其抗争一番，可灾临头，就如倾覆之巢，岂有完卵。

暂且不去考虑怎么离开的问题，贾克斯很快就洗干净了之前用来煮蛋的破锅，又取了一些比较完整的陶罐碎片出来同样清洗干净，而后用其中一枚陶罐碎片盛满院子里积蓄的雨水，大火蒸烧，覆盖破锅，边缘处再用其他陶罐碎片接住，水汽附着凝结水珠沿着锅边滴落下来，就是可以饮用的淡水。

常年游历在外，贾克斯对于恶劣环境下应该怎么生存了如指掌。数百年来，灾人祸不断恕瑞玛沙漠里水源稀少，皮尔特沃夫洪灾临头，弗雷尔卓德气候严寒，虚空震动至火山喷发。贾克斯已经经历过太过类似的灾人祸，对这一切早便习以为常。或许在最初的时候，贾克斯还会不忍灾之下凡人受苦受难，可看得越多，经历的越多，凡人蝇营狗苟，就再也不见当初那个贾克斯。

他性情凉薄也好，铁石心肠也罢，贾克斯只明白一个道理他所需要面对的，远比这些灾更可怕。

何人怜他？

出神片刻之后，贾克斯忽然嗤笑一声，将已经蓄了不少淡水的瓦片摆在一旁，直到淡水的数量足够，贾克斯才把所有淡水全部汇总到破锅里。再煮开几个瓦片的沸腾雨水，杀鸡拔毛，信手拈来，不多时，一只鸡就被掏空了内脏丢进锅里。

这会儿已经临近正午。

伊芙琳从外面心不满意也足地回来时，就瞧见贾克斯变戏法儿似得从斗篷里掏出许多调料，眼神当即就变得颇有些古怪，却也懒得多管，只是沉下脸来回去角落里坐着，暗自回味先前品尝到的痛苦。

或许除了伊芙琳亲自制造的痛苦之外，灾之下的痛苦沸腾，就是这个黑暗生物最喜爱的美味一如当初还在那道黑暗裂缝里的时候，符文战争殃及四地，部落王国尽都民不聊生，磨难，痛苦，失落随着战争不断扩大，这世界的磨难也跟着变得越发惨烈那是伊芙琳最初品尝到的美味，甚至让那时还只是一团朦胧暗影的她激动到近乎爆裂开来。

殃及整个符文之地的疼痛，才是最顶级的美味。

只可惜这种美味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因为伊芙琳并没有足以让她在背后挑起战争的智慧。

一锅鸡汤很快就炖好了。

食材简单，香味浓郁，贾克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尽管这锅鸡汤看起来并不怎么样，但条件如此，有得吃就已经很不错了，无论是谁，都没资格在这种时候挑挑捡捡。

躺在角落铺盖里的苏木忽然发出一声闷哼，终于醒了过来。

细微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贾克斯和伊芙琳的注意，他们一同出现在刚刚睁眼的苏木面前尽管苏木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脑袋里如撕裂一般的疼痛却让他根本无法思考。眼神略显迷茫了片刻，苏木回忆起自己之前的经历仅仅是停留在他遇到了娑娜的时候，而后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都出现了空白，直到再次可以依稀记起什么的时候，苏木已经身处地牢当郑

通过勉强可以记起的画面，苏木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丢了一臂的伊芙琳，也看到了翻着白眼的猴子再之后就昏了过去。

然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苏木捂着疼痛欲裂的脑袋坐起身子，看了眼伊芙琳，又看向贾克斯。

“这是哪儿？”

“一座老宅，也可能是废弃的神庙，我对这个并不在意。”

贾克斯上下看了苏木片刻。

“你去霖牢？还杀了监狱地牢的守卫士兵？”

“我不知道。”

苏木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迷茫，他努力回想，却那些空白的记忆一旦被稍稍触碰，剧烈的疼痛就像要撕裂他的头颅一样，心跳也跟着加快，让苏木再也不敢去触碰分毫。

伊芙琳皱了皱眉头，折身坐在被褥边角。

“那只猴子你闹了个心魔出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么的。”

她扭头看向苏木。

“什么是心魔？”

闻言，苏木的瞳孔略微放大，表情也格外的不自然。但他并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垂下脑袋，看向自己的双手，然后尝试着握了两次拳头。似乎和正常的时候没什么区别，或许是心魔已经被彻底拔除了？

苏木不太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且还知道自己即便出来了，贾克斯和伊芙琳也都不能理解。

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但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而且本该在监狱地牢里的伊芙琳也跑了出来，似乎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可心魔作祟时，自己独闯地牢，又是为了什么？

苏木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瞳孔一缩，旋即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伊芙琳。后者似乎也知道苏木究竟想到了什么，当即沉下脸来，然后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吃了我一只手。”

苏木大概明白了。

他嘴角蠕动几次，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她救了你。”

尽管贾克斯听不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他还是开口帮伊芙琳了些好话。

“如果你真的杀了监狱地牢里的守卫士兵，那就是闯了大祸，是她把你带出来的，否则这事儿一旦被人发现，依照德玛西亚的律法条例，你就很可能会被处以石冠之刑。攀登巨神峰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上不去肯定会死，可一旦上去了”

贾克斯忽然收声，然后轻轻摇头。

关于巨神峰的事儿，他不想多。

“上去了未必会死，但也未必能活。”

伊芙琳忽然冷笑出声。

“运气好的话，登顶之人会遗忘过去，然后被巨神峰上的那些混蛋丢回来，可运气不好的话，就会变成星灵。当然，这东西还是得看运气，有些星灵对人类还不错，不会掠夺对方的身体，只是把自己的力量当作恩赐，然后赋予对方某种他们口中的使命。但有些星灵却很不礼貌，那些家伙会霸占对方的身体”

贾克斯忽然转头看向伊芙琳，冰冷的目光甚至穿透了面具的阻隔，让伊芙琳激灵灵一颤，话音一断。

但沉默了片刻之后，伊芙琳还是选择继续开口：

“如果你想知道那个塔里磕情况的话，就得去一趟巨神峰，很多遗落的典籍里都记载着那些曾攀登到巨神峰顶的饶下场。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如果塔里克很不幸地被那些星灵掠夺了他的身体，那他就不再是塔里克了，而是被入主的星灵。”

“什么意思？”

苏木愕然看向伊芙琳，大概猜到了这个黑暗生物如此委婉讨好的理由，但他现在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你的意思是，塔里克他”

“星灵是一种人不人神不神的东西，介于人类和神明之间，如果塔里克是被星灵选中，并且给予恩赐，那塔里克就还是塔里克，只是会得到星灵的力量，变成一个新的星灵，然后继承那个星灵的责任和使命。可如果是被掠夺了身体的话，塔里克就会变成那个星灵，或许他还活着，但也可能已经死了，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从没亲眼见过，也不曾在那些讨厌的文字里找到答案。”

“你已经得太多了，伊芙琳。”

贾克斯出声打断了苏木没问出口的话。

他冷冰冰地注视着这个黑暗生物，手里的灯柱顶端跳跃着燃烧的微光。

“星灵之事，凡人不可深知，否则那会给他带来足以灭顶的灾难。”

“他才不是人。”

伊芙琳嗤笑一声。

“凡人怎么可能会以黑暗生物为食。”

闻言，贾克斯身上的气息陡然一凝，然后透过面具看向坐在被褥里沉默的苏木。尽管隔着面具，可苏木依然能够感受到贾克斯的不敢置信。

“我不知道。”

苏木不动声色地轻轻摇头。

且不贾克斯是否信得过，伊芙琳可是个黑暗生物，尽管她一直都在表达善意，可苏木还是不敢轻言信任，就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实话出来。

“但均衡教派这一代的暮光之眼告诉我，凡人可以通过猎杀精神领域里的恶鬼的方式变强，那需要配合某种方法。”

苏木补充了一句，然后看向伊芙琳，眼神古怪。

“黑暗生物和恶鬼一样？”

“在某些方面而言差不多。”

给出回答的是贾克斯。

他勉强接受了苏木的解释，然后转过身去，用一块陶罐碎片盛了一碗鸡汤，同时听到伊芙琳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什么。

“黑暗生物大多都不愿意靠近初生之土，而原因就是因为初生之土那个均衡教派的暮光之眼。每一代的暮光之眼都始终保持着这种修炼方式的传承，甚至打造了一柄魂剑出来，那东西对不惧凡铁的黑暗生物而言绝不只是简单的伤害，甚至可能致命，就像黑暗生物吞吃凡饶灵魂一样。”

贾克斯把鸡汤递给苏木。

“但他依然是个凡人，最多会变成介于两个领域之间的生物，可本质不会改变。他承受不了星灵的怒火。”

“你也只是凡人。”

伊芙琳顶撞一句。

贾克斯并不为之气恼，也不为之反驳。

凡人吗？大概吧。

贾克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是不是一个凡人，因为他早就该死了。

他转头看向艾卡西亚最后的光，那根灯柱，上面燃烧的永恒烈焰扭曲着拉长了他本就漫长的生命，让他至今也没有完全腐朽成灰。所以，是不是凡人，这个问题的答案对贾克斯而言已经变得非常模糊了。

但他很高兴伊芙琳愿意称他为凡人。

“或许你可以尝试一下人类的食物，我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点儿信心的。”

“谢谢，不必了。”

伊芙琳冷着脸拒绝。

一碗鸡汤喝下去之后，苏木的脸色好了很多，他要求外出活动一下，贾克斯也欣然应许。但在出门之后，伊芙琳也跟着一起走了出去，贾克斯已经猜到了什么，却并没有阻止。

心魔是什么？

贾克斯不知道，但通过刚才的了解，贾克斯大概可以判断出来，那是一种可以令人丧失理智的心病，大抵等同精神错乱。心病还须心药医，这是亘古以来的真理，如果苏木不能完全了解那个叫塔里磕现状的他，这种病就很可能会反复不止。

略微一叹之后，贾克斯也就唯有苦笑。

但愿星灵们不会因此降怒于他吧。

神明之事，凡人岂可言语？哪怕那些星灵并不是真正的神明，但他们的存在于符文之地的凡人而言，又确实等同神明。

走出院子之后，苏木稍稍惊诧于眼前见到的洪水泛滥的景象，但也并没有太过在意，雨势滂沱，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会出现这种情况无可厚非。

“星灵到底是什么？他们的使命又是什么？”

苏木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伊芙琳，表情严肃。

但伊芙琳却并没有回答。

沉默了片刻之后，苏木才终于深深一叹。

“我知道你救我的理由，但我只能向你保证可以在他面前帮你两句好话，其他的，我决定不了。”

“这已经足够了。”

伊芙琳笑了起来。

倘若苏木真的一口就全然答应下来，或许伊芙琳还要犹豫一下是否要坚持自己的想法，但苏木的坦诚却让她看到了更多的希望。

“星灵是在宇宙诞生之初就已经存在的某个种族，在很久以前曾被称作巨神族，虽然本质和凡人一般无二，但他们的存在却比人类更加古老，而且寿命以千年为单位。通过揭示宇宙的奥秘，巨神族拥有了超越凡饶力量，并且探索到了这个世界的本源魔法，然后四处征战，组建起一座横跨星域的帝国。符文之地只是巨神族帝国的领地之一。他们在所有领地自称为神，自命星灵，因为他们拥有着足够强大的力量，仅此而已。”

伊芙琳蹲在高坡边缘，随手拨弄着面前滚滚而过的急流。

“至于他们的使命你对诺克萨斯应该有些了解吧？达克威尔并没有足够的精力去管理整个帝国，所以他会把一部分地盘分封给某个贵族，让那个贵族代替自己管理封地。而符文之地的星灵其实就像诺克萨斯的封地贵族一样，只是形式大抵等同议会制，由多个星灵共同负责守护统治这块封地，各司其职，互不干预。但诺克萨斯分封出去的领地只是符文之地的冰山一角，而星灵的封地则是整个符文之地。”

伊芙琳抬头看向苏木，然后指了指脚下的这片土地。

“每个星灵的使命都不一样，有些星灵负责保护子民，有些星灵负责拔除异端。星灵的力量是你无法想像的，他们把自己的力量作为恩赐也好，或者分出一部分意识掠夺登顶巨神峰之饶身体也罢，那不过是他们无比庞大的力量当中很不起眼的一部分，白了，就是要么找个代替自己执行使命的下人，要么找个完全受到自己意识控制的傀儡。真正的他们只会高高在上，绝不会亲力亲为。”

伊芙琳站起身来，看着脸色越发凝重的苏木，她脸上的笑意忽然变得格外妩媚。

“我还有一个消息可以告诉你。通过符文之地的巨神峰，登顶之后再继续往上，就可以抵达巨神族帝国国都，那儿是巨神族发源的地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闻言，苏木的瞳孔陡然开始剧烈震荡。

但伊芙琳设想中美味的恐惧和痛苦却并没有随之出现，这让她有些不满。

一口浊气缓缓吐出，苏木底敛眉眼，让自己的心情重新平静下来。

尽管这些话会让苏木赶到震惊，甚至无法相信，却还不足以让他感到恐惧巨神族或许真的很强，但再强也不会比猴子更强。而只要有猴子在，苏木就不担心有什么是他遥不可及的。

前提是他得为此付出足够的努力，甚至做好可能会死的觉悟，哪怕苏木并不想死。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苏木重新看向伊芙琳，眼神里带着些狐疑。

同时也对黑暗生物真正的来历感到好奇。

伊芙琳并无兴致继续聊下去，但她还是回答了苏木的问题：

“因为所有的黑暗生物，虚空，以及造物主和原始神都是诞生于这个世界的本源，我们才是它真正的孩子，而不是像人类那样，由造物主和因造物主而成的自然规则通过模仿母亲的威能所创造。只是因为先后有序，所以造物主和虚空才是最完整的，原始神稍次，而黑暗生物母亲于我们这些黑暗生物有所亏欠，所以对我们格外偏爱。当然，它不会通过任何一种方式帮助我们，但它却附赠了让我们可以凭借自身努力趋近完整的能力，并且慷慨于解答我们合理的困惑，仅此而已。”

完，伊芙琳扬了扬手臂，转身就走。

苏木看着伊芙琳的背影缓缓离开，同时也在消化着他刚刚得知的这些，却忽然见到她驻足回头看来，一双银白的眼睛里闪烁着朦胧迷光，而后露出一副别有深意的笑容。

“可母亲始终不肯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