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变成青铜门，在最靠近地狱的地方，陪他十年。

“嗒”

洞顶的水滴积蓄了全身的力气，挣脱岩石的束缚在半空翱翔，追随前辈们破碎于地面，一声轻响，是它生命的乐章。

他还睡着，这很正常，十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睡过来的，空旷漆黑的地方什么都没有，除了睡，能做什么呢？我跳下来，走了几步，他的呼吸变重，我知道他醒来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说。

他坐起来靠在石壁上，也许正用明显异于常人的二指按压眉心，我看不到，这里太黑了。

“你需要光吗？”我又问。

他不说话，我习惯了他的态度，青铜门骤然亮起，萤火虫一般的绿色光点从门上散开，遍布整个山洞，淡淡的绿光照亮靠在岩壁上的人，他终于抬头看我，说：“你对每一个进入门后的人都是这样吗？”

“你是最后一个张起灵，和他们不一样。”我说，“最后一天了，你等的人会来吗？”

“会。”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疑。

我笑了一声：“我曾在这里见过无数的张起灵，每一位都和你一样，但是真正有人来接的，寥寥无几。”

“会来。”张起灵说。

“如果他们没来，你会死在这里哦。”

张起灵不再多说，沉默是最有力的答复。

我轻轻叹气蹲下去看他：“十年了，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我，他们是你什么人？”

张起灵的目光难得变化，这是很少见的，古井般淡然的眸中生出属于人的情绪，这一点情绪像火种，点燃了他，让他变成鲜活的人。

张起灵很少说话，这次也一样，在我以为他又一次睡过去的时候，他说：“朋友。”

我有些失望：“只是朋友？”

“朋友。”张起灵看向青铜门，精致到极限的繁复花纹中藏着无穷秘密，但我知道他看的不是秘密，而是门外散落着碎石与白骨的神道，“值得我记忆一生的朋友。”

“张起灵的记忆从来不长，碎片化的记忆是你们长寿的代价，记忆一生的朋友吗？”我说，“真好啊。”

“我改主意了。”

这句话成功吸引了张起灵的注意，他难得的抬头看我，我笑着说，“我骗了你，过去进入门后的张起灵们，其实没有一个活着出去，因为没有人肯来接他们，十年太长了，山盟海誓也足以被漫长的时间消磨殆尽，我曾经以为你会和他们一样，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我和你一样相信，他们会来。”

也许我的微笑难得的打动了这个神一样的人，他的目光在我身上竟然多停留了一秒，随后低头闭目养神的动作，在我眼中竟也比往日柔和很多。

嘻。

我笑起来，那颗青铜铸造的心脏仿佛也跳动起来。

“得亏咱们把鬼玺留在外面了，否则我们到了门前，说不定门就开了。”

说话的人嗓门很大，夹杂着吐掉什么东西的声音：“时间没到呢，万一你到门口，门他妈的就开了，他没穿裤子，多尴尬。”

我闻言下意识回头看看张起灵的裤子——他穿着裤子呢。

“他没穿裤子，他的裤子我穿着呢。”比上一个声音更文雅些，我仿佛都能听到对方拍打裤子的声音。

我看到张起灵睁开眼，淡然的看向青铜门，这扇门就是我的本体，我当然可以让外界的声音透过来，事实上过去我们只能凭借听着外面人面鸟飞过的声音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那他娘的就更尴尬了。”第一个粗豪的声音说。

我问张起灵：“你有把裤子借给你的朋友吗？”

张起灵当然不会理我，他像没听见一样，认真看着门的方向，似乎在期待任何从那边传过来的声音。

外面的两个人似乎在聊天，你一句我一句的好不热闹，我听得入了迷，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热闹的人声了，张起灵不算，他十年说的话还不如我一天说得多。

然后一句话炸进我耳朵里：“你说我舔一口会不会长生不老？”

我呆了一下，心说不要这么简单粗暴吧。

“小哥小哥，我们来了，你在里面的话，吱一声。”

我头疼的不行，努力组织语言，欲言又止地问张起灵：“你这个朋友……挺有趣的哈。”

张起灵已经站起来了，我觉得他似乎随时准备闯出去。我赶紧拦住他：“别激动呀别激动，还没到时间呢，提前放你出去我是要受罚的，看着我的份上你忍一下，明天中午我就放你出去！”

这尊神哪儿会听我的话，我看他目光四下搜寻，在寻找趁手的武器，我头皮发麻，整个门都不好了，拦住他妥协道：“早上！早上就放你走！提前放人我是真的会受罚的……”

张起灵不听，我看到他已经选了一把只剩刃部和下面短短把手的青铜戟，我仿佛已经感觉到这东西砍在我门身上的痛感了，我大叫：“凌晨！一过十二点我就放你走！祖宗，真的不能再早了！”

张起灵停下来，我赶紧补充：“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了，最多一个小时，给我个面子。”

他看我一眼，走到大门中央站定，摆明了要掐点，我抹掉一额头的冷汗，天哪，这位祖宗我可真是惹不起。

音乐声响起的时候，离第二天的开始只剩半个小时，我听不懂歌词，那似乎不是这片土地上的语言，柔和轻缓的旋律却让人放松，我心下恍惚。

这个时候的时间似乎流逝地格外快，凌晨转瞬即至，鬼玺早已在它该在的位置，我打开青铜门，巨门开启时外面篝火的暖光投进来，冲散门后清冷的绿色，我看到外面有两个人坐在篝火旁打瞌睡，一个身材壮硕，一个偏瘦一些。

张起灵出去了，在他踏出门的时候，我脱口而出：“再见。”

“再见。”似有似无的声音，我笑起来。

大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绿色的光点回到门上，黑暗重新充斥山洞，我还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很快，这些声音渐渐远离。

我无声的笑起来，重新跳进门中，青铜仿佛融化，将我接纳其中。

再见，当然，这样的地方，我更希望再也不见。

想变成青铜门，在最靠近地狱的地方，陪他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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