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天寒并不擅长讲故事。

无论是从小当乞丐被杀手组织收养，还是通过选拔成为正式杀手拜入四使之一的隐月使门下，无论是因为良心发现，准备弃恶从善，还是苦海无涯，被人追杀到修真界……

他说的都很枯燥，或许，那些日子留给他的都是些枯燥的东西。

和章负雪的相遇，他说的很详细。

从天而降，落到章负雪的马车前面。被章负雪就醒，被章负雪起名。

他说的很详细，笑的很单纯。

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单纯是一种很难得的东西。

他见过章鸿羽那个自强不息的弟弟，也见过那个担心儿子的父亲……

他始终忘不了的就是章鸿羽的那个弟弟，章鸿彬……

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还是拼尽全力，帮燕天寒和章负雪拖住追兵。临别时的笑容，至今燕天寒都无法忘记。

“我是章家的继承人，我姐不是。带她走，去找我大哥。还有，我不喜欢你，对我姐好一点。”

这是章鸿彬临别时对燕天寒说的话。

章鸿羽没有说话，但是他眼中的泪水不是假的。

燕天寒和章负雪逃了很久，但是终究寡不敌众。刚刚获得力量的燕天寒没有办法随时随地的动用。

所以章负雪也倒在了他的怀里。

“我现在，不想嫁给你了……”

这是章负雪去世时对他说的，之后无论燕天寒怎么求婚，她都没有一点反应。

可是，不反对，那就可以当成是肯定了吧。

燕天寒想要复仇，但是他的那股力量并不是现在的他能控制的，所以他每次动用那股力量都会燃烧掉自己很多寿命。

不过，他并不怎么在乎。

在看到章负雪的灵魂被冥界的勾魂使带走之后，他也没有想要再留在世上。

四个月的时间，通过一点点的线索，他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灭了他的全家，走到了澜雪宗。

但是，他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他的能力很强，但是那都是他用命换来的，现在，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再去交换了。

枯燥的故事，终究会有讲完的时候。

“我的故事讲完了，我也该走了。”燕天寒看着空中的那个囚笼，不知道该做什么感想。

痛快，或许有，解脱，或许也有。

但是更多的，则是无尽的空虚。

我本来就是一个空虚的人，燕天寒自嘲道。

“带我去见我姐姐。”章鸿羽脸色阴沉，胸中慢慢的都是怨气，身后黑气已经犹如沸水般沸腾了。

“也好。”燕天寒笑了一下，本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已经没有任何神采了。

“你的眼睛……”章鸿羽心很塞，很塞，粗略的算，燕天寒是他最后的一个亲人了。

“早就瞎了……”燕天寒笑了笑，“承受了大多不属于我的力量，已经承受不住了。”

“……”章鸿羽很想发火，但是却没有任何地方能让他撒火。

“血雨……”慕翩跹看着沉默的章鸿羽，心里很慌。

她很怕章鸿羽……

“我现在是章鸿羽。血雨不在！”章鸿羽压抑着心里的怒气，语气已经尽量的平和了，但是还是难以隐藏心中的怒火。

“珍惜眼前人吧！不要让自己后悔。”燕天寒揉了揉章鸿羽的头，脸上笑意很浓。

“手拿开！”章鸿羽一巴掌打开燕天寒的手，却发现他的手里已经没有什么血液在流动了。苍白的就像是一段枯木，“你不是还有三天的时间吗？怎么……”

听到章鸿羽的问题，燕天寒无所谓的笑了一下，现在的他，很喜欢笑，仿佛是要把这一生的笑容都用出来，“无所谓了……”

手上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一道空间门就稳定的出现在燕天寒面前。

对面是两个坟冢。一个有碑，一个无碑。

有碑的那个写着，爱妻章负雪之墓，十步立。

那是以前的他。

过来的只有燕天寒和章鸿羽，其他人都被留在了澜雪宗。

“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萍水相逢，都身受重伤。所以我就帮他也挖了个坟，果然，是我把他葬了进去。”燕天寒看着另外一个坟墓，声音很是怀念。

“你的家人也别找了，一把大火全都没了。我也去找过，但是留下的只有一地灰烬。”燕天寒看着章鸿羽，虽然眼睛已经看不到了，但是他知道章鸿羽在哪个方向，“你姐姐说想和我一起去看日出，陪我过去好吗？”

“好！”章鸿羽回答很简短，尽管这是一个中午。

“谢谢。”燕天寒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笑容，仿佛章负雪就在他身边一般。

“你姐姐其实很想你的。”等到章鸿羽祭拜完章负雪，燕天寒在前边领路，向一处山峰走去，章鸿羽没有说话，就在后面默默地跟着，“我养伤的那段时间，你姐姐每三句话里有都两句提到了你。”

“像什么你小时候有多调皮，总被她打什么的，她说了很多。”燕天寒步伐缓慢，像是在游山玩水，“我当时对你很好奇的，我很想知道，她总欺负的那个弟弟是什么样子。”

“感到很失望吗？”章鸿羽自嘲道，“如果不是我，家族就不会遭遇灭族之祸。”

燕天寒突然停了下来。后面的章鸿羽意识没注意，撞到了燕天寒身上。

不过，倒下的却是章鸿羽，燕天寒的身体很虚弱，但是站的却比健康的章鸿羽稳了很多。

“我没有失望。相反，我还很高兴。”燕天寒居高临下的看着章鸿羽，“我感觉的出来，你身上有很强的力量。那是切切实实属于你的力量。”

“这个世界终究是强者生存，弱者灭亡的。你们章家被灭，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不够强。”

“如果我当时就能解放我的力量，章家不会没。你姐姐也不会死，你弟弟，你父亲都不会死。这一切谁都不怨，只是因为弱小罢了。”

“弱小，就要有弱小的准备。没有谁会因为你的弱小而选择对你网开一面。所以见到你时，我其实很高兴，最起码，在这个修真界，你能活的很舒心。”

“无论是你父亲，你弟弟，还是你姐姐，他们全都希望你能开心的活下去。”燕天寒转过身，继续向山顶进发，“你姐姐说，你身上压力很大，你有什么很大的志向，想要改变这个弱肉强食的环境。但是啊……”

“面对你的志向，她更希望你能开心的生活，她最在乎的是你，你们是家人。你是他弟弟，唯一的亲弟弟。”

“我没有你那么大的志向，我想要的只是和你姐姐一起生活，偶尔种种地，养养鱼，没事拌拌嘴，做些饭。养上几个孩子，孩子不听话就打一顿。”燕天寒是笑着说的这些话，但是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然后负雪过来拦住我，教导孩子听话，我也可以教孩子念书，识字，习武，修行。我们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

“我们不想你一直难过。”燕天寒的步伐慢了下来，声音也平缓了很多，“我们这些人，终究都会死掉，于其怀念我们，不如珍惜你现在身边的人。”

“我姐姐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废话很多。”章鸿羽跟在燕天寒身后，一步一步的向上走着，过了一会，他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谢谢……”

“哈哈哈……”燕天寒笑出了声音，章鸿羽听得出来，他很高兴。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燕天寒笑了一会后说道。交代完了事情，燕天寒已经轻松了很多。

章鸿羽想了一下，“你不是说这是我姐姐给你取的吗？”

“这倒是，但是你知道你姐姐是在那里找到这个名字的吗？”燕天寒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

“我姐姐啊……”章鸿羽想了想，“你的名字难道是哪个话本故事里的吗？”

“嗯！”燕天寒点了点头，“是一本叫做《霸气尊上爱上我》的画本故事里的男主角，好像是一个叫做郗紫寒的作家写的。”

郗紫寒，霸气尊上爱上我？

章鸿羽想象不到舒子轩哪里霸气了？

“那你之前为什么叫十步？”章鸿羽问道。

“因为，十步之内，没有人能躲过我的剑。”燕天寒说道。章鸿羽听得出，他不是在开玩笑。

“那十一步呢？”章鸿羽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十一步有人能躲过你的剑吗？”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一步多远……”燕天寒一步跨过了两个台阶，“所以你怎么知道你和我的距离是几步？”

“……”章鸿羽看着前面的那个身影，头发枯白，但是身形却很挺拔。

就像一把入鞘长剑一般。

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

“你说你是因为杀了一个小女孩，才决定放弃杀手生涯的。那个小女孩有什么特别之处吗？”章鸿羽在后面问道，现在的他已经对这个刚刚见面的姐夫产生了好奇。

燕天寒想了一下，“她能预见未来，在必死的无数结局中，只有我能给她一个痛快。所以她特意穿了一身漂亮的衣服，等我杀她。”

“你动手了？”

“我动手了。”燕天寒眼中闪过一丝悔恨，“那是我第一次杀一个不反抗的人，我感觉很恶心。我不喜欢这种工作。”

“良心过意不去？”

“我们这一行，早就没了良心。”燕天寒自嘲道，“当杀手的，第一个要放弃的，就是自己的良心。不然，根本活不过训练，我早就……”

这时，他师傅的身影又出现在了他脑海中。

“我辈持剑，当顺从本心，杀尽一切该杀之人，天下无不可杀之人！”

“我好像……”

“忘记了丢掉良心。”

现在燕天寒，过去十步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