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辆与众不同的马车,左右两边,各相距三尺以外,分别站立着六名佩铜环虎头刀带铸铁盾的武士。那铁盾,也是一个非凡的讲究,精工雕铸的兽头与细腻的纹路,华贵中透出一股子腾腾杀气,令那些贪生怕死的世俗之人望而却步。
王顸也算是学聪明了,一看这阵势,心中也就明白了几分,自己也许是回到了乱世,若要想活下去,仅靠不懂装懂、真懂也装不懂这一套世故已经不够,还应该时时刻刻察颜观色,看人下菜碟。
仔细看来,这六名武士的铠甲与装束,与官道两旁列队而行的兵卒也是稍有不同。他们头戴铸铜胄,头顶上插着二根鹖尾。这说明六名武士的地位略高一级,至少跟官道两边列队而行的那一众兵卒不可同日而语。
那辆与众不同的车内,应该是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应该就是那个啼哭不止的安郡王。
“我们,这是……”王顸终于忍不住了,迟迟疑疑地问道:“要去……哪里?”
“额?这个……”眼前的武士愣了一下,努力地睁了睁眼睛,稍加思索,道:“少君侯,我们乃是奉大王殿下之命,护送安郡王出使长安啊!如此重要的任务,少君侯难道……”
要命!
出使长安?
哪个朝代的长安?
自唐朝之后,长安再也没有机会成为一个正统王朝之首都。秦、汉、隋、唐四朝之中,哪一个朝代更适合我这等叛逆性格之人,我更适合活在哪一个时代?
这恐怕也不是我自己能左右……王顸暗暗叫苦,难道我真的回到了汉朝?且还是那个物资极其匮乏的西汉初期?
所以,王顸急忙忙地又问道:“大王殿下?你说的是哪一个大王?”
没想到,武士一听这个,连忙扑通跪倒在地,说:“难道,难道,少君侯连大王殿下都不记得了?在下不敢直呼大王殿下名讳,望少君侯莫要为难小人。”
少君侯?
这是哪一朝代的称呼?
从秦汉至唐宋,貌似都在使用这“君侯”二字,作为对拥有一定身份之人的尊称。
可是,究竟是其中的哪几十年呢?一时性急,王顸还真的就没顾及等级社会的规矩。
是的,没错,他一个军队底层的武士,怎能直呼大王殿下的名讳?传将出去,岂不是杀头之死罪?
这大王殿下,或许就是当今朝廷之中皇太子的哥哥或弟弟吧?如果是当今圣上的弟弟或哥哥,岂不是更牛叉十万倍?
王顸从车上一跃而下,抬脚碰了碰那武士杵在地面上的矛柄,说:“快起来吧我的哥,跟你开个玩笑哪,也能把你吓成这样?我还能不知道大王殿下是谁?我还能不知道这是护送安郡王出使长安?我只是担心你们不知其中份量,眼下这荒郊野外的,安郡王要有一丁点儿闪失,你们哪一个能活?”
王顸终究是个聪明之人,他的话里,不过是把别人传递给他的信息又重复了一遍。这也算是他从江北县税务局的局长那里得来的真传。局长哥当年是山师体育专业的大专生,对税收业务一直是外行,却有一招秘诀:关键时刻,不懂别装懂,实在不懂就重复别人的理论,鹦鹉学舌总不会错。
这一刻,王顸算是活学活用了局长哥驰骋官场三十年的鹦鹉哲学。
武士听了,赶紧站了起来,又后退了半步,低了头,说:“少君侯所言极是,大王殿下平时最宠爱小十爷,少君侯应该知道,小九爷封兴梁侯,小十爷封安梁郡王,这不就是佐证?”
兴梁侯?
安梁郡王?
王顸迅速检索自己大脑中的文史常识储备,想知道这二位是何等人物?这侯爵之位又是怎样的尊贵?
武士却紧接着说道:“这一回,大王殿下命庾常侍率队,护送安郡王出使长安,一来向北国太师表明两国世世通好之志,二来也是为小十爷的身家性命着想。”
北国太师?
又是哪一个?
王顸想尽快从这家伙的嘴里再套出点有价值的信息,又怕问得过于直白,反而打草惊了蛇,令这武士反而起了警惕之心。于是,换了个话题,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家里还有什么人哪?”
武士努力地笑笑,拱拱手,低了头,小声说道:“在下陈儿洒,本是江陵李家的家奴,哦,少君侯应该有所耳闻,我家三代在李家为奴。”
江陵?
李家?
世代在李家为奴?
这说明李家是江陵的世家大族?或者名闻一方的大户人家?
可是,这江陵总让人感觉不过是江边上一个小县城而已,哪有什么大富大贵的显赫家族?
在王顸的记忆之中,确实没有什么江陵李家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什么痕迹。
“陈儿洒?”王顸正为这个名字感到不解之时,一眼瞟见武士腰间铠甲上镶嵌的铜铭牌,又道:“你爹可真行,怎么给你起这么个名字?这儿洒二字,可有何典故在里面?”
这本是一个轻松的话题,陈儿洒的神情却在转瞬间之间变得严肃了起来,他四下转了转脑袋,小声说道:“少君侯还能不知?高祖皇爷爷蒙难之初,江陵李家被大王殿下定了不轨之罪。”说到这儿,陈儿洒像是怕什么人听了去,又把声音压低了八度,道:“李家的人,死的死,杀的杀,干系不大的家下人丁二百余口都充了军。”
王顸暗想,一个家族在政治斗争中惨遭变门之痛,这在历史上也不是孤例,只是眼下还搞不清这陈儿洒所说的高祖皇爷爷,到底是哪位帝王?
“我本名陈酒儿,全是因为我爹爹在李家掌管酒坊的缘故,小名叫我酒儿,可我自从到了军中,一来二去,军爷给我抄写姓名之时,偏偏给调了个个儿,铸铠甲铭牌也是将错就错,就这么着,陈儿洒就成了我的名号。”说到最后,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此刻,陈儿洒的笑是属于皮笑肉不笑的那一类,说明他的心情也不是多么地好,似乎在为他的主人一家难过。
果然,陈儿洒十分迅疾地止住了笑,又说:“少君侯,您还是快快过去,小十爷哭啼不止,让人听了十分难过,那么小的年纪,在那车上巅簸了几日,从小儿他哪受过这个约束?”
王顸随了陈儿洒往前走,来至庾常侍跟前,只听得车内有小儿虚弱的啼哭,也有女子的抽泣。
搞了半天,这安郡王,原来就是个小屁孩儿?
庾常侍看了王顸一眼,又转头向车内,喊道:“你俩人,好歹出来一个,回少君侯的话嘛。”
又是女人又是孩子的,这算是哪一出?
王顸正犯愁不知从哪里问起,车上的门帘掀起,出来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衣着十分体面,梳着双丫髻,苍白的脸,细细的弯眉,鼻尖通红,眼是肿的,齐眉的刘海,浅绿的丝绵缎斗蓬边帽上一圈雪白的兔毛围领。丫头的脸上满是泪痕,带着哭腔,道:“小十爷应该是病了,脸上身上烫人,又不想吃,又不想喝,在车上这些天,也怕是着了凉,要传个太医过来看看才是。”
一听这个,庾常侍紧锁眉头,急急地摆摆手,那意思是不要再说这么多废话。王顸忙问:“以前,可有这样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