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哲学家是哪个?
王顸一时想不起姓甚名谁,只记得是个深眼窝高鼻梁卷胡子的秃顶洋人,又觉得那洋人哲学家应该是细细地嚼了《道德经》里的残羹剩饭,聪明之人不做徒劳之事,可不就是圣人无为么?
麻勒个匹的鸟哲学家!洋鬼子也聪明着呢,外国的哲学家说不定就是熟读了《道德经》,再把他的想法披上一件洋外套,然后就漂洋过海来蒙我们呢。
王顸在心里暗暗地咒骂,又一想,如今我倒也像是回到了乱世,自己的身家性命说不定也难保,还操心什么哲学家?
不过,倒是另一位哲人好像在哪一本书上里说过,人的灵魂分为三个部分,表象,心灵,生气。
这,又好比是《易》中的阴阳递用,盛衰相袭,又好比《伤寒杂病论》中的太阳与太阴的因势化转承传启合……想得越多,若想得出一个结论就越难。王顸心里很乱,像这山路般起起伏伏前跌后撞,又像这辆马车左摇右晃。
外面像是有风刮过,丝棉门帘被吹开了一道缝,朱红色的流苏像水一样波动,王顸看到了外面官道两边的桑树柳树槐树,还有水杉和侧柏。
这才是农历几月的天气?这么冷的天,这树怎么就绿了呢?
从冷暖来判断季节,一个正确的前提是先要定准自己的地理位置。假若同样是阳春三月,你在珠江三角洲,可以穿件短袖,你在长江三角洲,就得穿件长袖,而北上到了黄河三角洲,差不多就该穿件毛衣,再北上三千里到了松花江边呢?羽绒服就是小意思啦……
此刻,王顸想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我这是在哪里,要往哪里去,前面等着我的将是一个怎样的命运?
正为这些问题而苦恼,马车却停了,所有挂了铁掌的马蹄子撞击碎石路面的声音都停了下来,安静得让人不适应。
本以为眼前那道门帘会被什么人掀开,却没有,而是一个浑厚的声音:“少君侯,前面就是太和驿站,在下前来传庾常侍的话,已是酉时初刻,人困马乏,今宿是否就在太和驿站歇息?另外,安郡王哭啼烦燥,咳喘不止,庾常侍说,烦请少君侯前去探看。”
君侯?驿站?常侍?酉时初刻?安郡王?
这一连串的陌生词汇,直击得王顸头晕目眩,看来,我在前世是个税务局的正科级干部,如今重生到这乱世,依然是个被人称作君侯的上层人物?
看来,是人就爱当干部,还真是千真万确啊,我爷爷真是一眼看穿千万年啊……不必多想,这少君侯自然就是我啦!
刹那间,王顸的心情超级好,既是少君侯,必定是我本身战功赫赫,被朝庭认可,授了武职,这正是我梦想的人生;另一个可能,我的父辈中有人官至将军……额,还有,我现在多少岁?
还有,这个庾常侍是多大的级别?左员外常侍?右员外常侍?还是国左常侍?散骑常侍?还是通直散骑常侍?
事情到了这一步,王顸再一次想起大学里那个教公共课的先生关于读书的那一番歪嘴理论:我的联想过于丰富,这会不会是因为我平时看闲杂书籍太多的缘故?我刚刚开启的貌似还算美好的人生,万万不可毁在读书过多的缘故里。
“少君侯,安郡王自未时三刻一直啼哭,庾常侍……”外面的人还要说下去,像是逼迫王顸迅速下车,又像是还有什么顾虑。
安郡王?
一直啼哭?
未时三刻是几点?上午?还是下午?王顸努力地想了想,未时三刻应该是下午两点以后吧?
外面,那人又道:“安郡王吃得也少,拉得也少,只是哭得比往日更频!”
安郡王?都你妈郡王级别的干部了,还啼哭个什么劲?有事情不能好好说?
“知道了!”兴奋之中,王顸抢先答应了,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少君侯”究竟是个多大的人物,也不知道这个庾常侍是何等人物?
但,王顸也知道,在魏晋以后,隋唐之前,郡王一级的基本待遇是食邑二千户。若是一国之郡王,财大气粗的帝王能把待遇给封到食邑一万户。
刚说完“知道了”,车棚上的门帘就被掀了起来,一片洁白的光涌进来,刺得王顸急忙扭头面向一侧,片刻过后才算是适应了这异常的光亮。
车下站着一个全副铠甲的武士,瘦长脸,蒜头鼻子,浓眉,双眼皮,细长眼睛,微微能看出胡茬,十八九岁上下的样子。
与官道两旁列队前行的兵士所佩戴的兜鍪不同,这武士的头上只戴了一顶铁胄,头顶上插着一根褐色羽毛,没有防护脖颈部位的项顿,这说明他的级别比那些头戴兜鍪的兵士略高一等。
武士右手握着银光闪闪的长矛,左手扶着挎在腰间的银镂虎纹铜鞘檀柄佩刀。看那威风凛凛的架势,不像是传话,而是命令,必须赶紧前去探看那个正在啼哭的安郡王。
王顸低头,仅仅看了武士一眼,就抬眼远望,四处搜寻。他想得到更多关于此时此刻乃是何年何月的佐证。这是江北县税务局的官场生活所带给王顸的经验,若到了一个新的工作环境中,凡是你不懂的事情,不假任何思索就张口请教别人,一来二去,传到上司耳朵里,你就是一个无用之人的代名词,很不利于职务上的升迁。
拥有这番见解,其中也有江北县税务局资深司机老方的功劳。桃李不言般诲人不倦的老方大叔曾对王顸说过:“人活一世,无非名利,只要他是个人,他就爱当干部,却只有少数人能跨过处级干部这道坎儿,为什么?好为人师的是也!”
见王顸一脸茫然,老方又道:“你们当干部的人,真不懂的时候要装懂,真懂的时候呢,不要逞能,这与谦逊无关,这是世故。”
谦逊是做人的基本修养,世故却是一个人当上干部以后在官场上混得开的必备技能,这也是为什么“是人就爱当干部,却只有少数人能跨过处级干部这道坎儿”的原因……王顸漫不经心的样子令武士难以理解,却为王顸赢得了短暂的思考时间。
只见,大约十丈开外的官道前方,气质不俗的一个中年男人,应该是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面容清瘦且又略显憔悴,正在两名同样全副铠甲武士的跟随之下,急急地向这边走来。
那两名武士,头上戴着鹿皮衬里的赤铜双鹖尾冠,身着褐色战袍外罩紫铜鱼鳞甲,双梁浅绛水牛皮四缝战靴,执戟扶刀,浓眉直鼻,目光炯炯,如临大敌。而这中年男人,细眉净面,阔口薄唇,头上没有着冠,只是裹了淡青色幅巾,外面罩了一件砖灰色官袍,随意之中透着那么一股子颓废,像是怀着多大的心事。
从衣着判断,这应该是一个文官,不论哪一个朝代,文官武将各有不同气质与生俱来。这好比是当今盛世,戏子演伟人,无论如何都难以接近形似,更有甚者,连像都不像,不过是走个流量而已。
这就让王顸犯了难:如何判断这人的官衔等级?
一个文官,带着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兵士,能执行多么重要的任务?仅仅是护送安郡王?这安郡王又是何等英雄人物?难道他爹是亲王?还是****?
不过,应该能够确定的是,那个中年男人,那个满脸颓废的货,大概色就是武士口中的庾常侍了?
王顸心中不由得一阵纠结,我这是到了哪个朝代?那个幅巾束首的庾常待是干什么地重要人物?浩浩上下五千年,在我中华民族的文明史上,可有影响了历史进程的姓庾的伟大人物?至少跟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齐名的,貌似没有。
或许,这位常侍也不过是一位匆匆过客。
如此一想,王顸心中倒也释然,何必管那么多?眼下之势,吉凶难料,先保住我的性命才是根本。
这正是几辈子的人们说滥了的那句老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性命无虞,往后的世事,还怕你折腾不过来?
奇怪的是,中年男人仅仅走了十几步就放慢了脚步。他没有到王顸这边来的意思,而是在一辆左右围了姜黄丝绣步障的马棚车前面停下了。看来,他本是要与那辆车里的人说事情。
王顸已经看清楚了,那辆与众不同的棚车与自己所在的这辆车之间,还间隔了三辆式样略显简单的三驾马车,车上的棚障相对简陋,里面应该是装载了东西,而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