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德成愣了一下,抬眼看看庾常侍,又看看王顸,问道:“此话……怎讲?”
“叛国之将,不可守城。”庾常侍的声音压得很低,又道:“高祖蒙难之前,尚算不得国难当头,家虽破,但是,国尚在,他如何就一路逃循到你这边地驿站?莫非打算叛逃北国?”
一听叛逃二字,姚德成吓得不轻,急忙忙跪倒,说:“那道人的底细,我还算略知一二,虽说他七岁出家,却也知道父母之地所在襄阳,他在走投无路之时回归故里,也是人之常情。”
“哦,”庾常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轻声道:“起来吧,你我同属不易……”这时,王顸看见门外的两名卫士已经在门槛前站立,像是有话要回,庾常侍也看到了,问:“道人呢?”
“贫道在此,”原来,牧耕道人被两名武士挡在身后,他道:“已问过厨役人等,虽缺少桂枝甘草,却有生姜有大枣有葱白有胡荽,如此四样煮在汤中,再加入汤饼,滚熟以后加井盐,再加麻油苦酒调和,也能发汗解表,贫道愿在煮成之后,先喝一碗,以解常侍大人后顾之忧。”
王顸发现,庾常侍的眉头正在舒展开来,说:“道人进来,姚德成速去着人承办。”
姚德成应声而去,牧耕道人跨过门槛,来到庾常侍面前,王顸指了指庾常侍对面的小胡床,说:“道人请坐,大人有话要问你。”
道人又缓缓地躬了身子,一本正经地施礼,却不敢在那胡床边沿坐下。
庾常侍点点头,像是对牧耕道人刚才摸脉诊病的表现十分满意,十分和气地问:“你,何时从建康返回此地?”
道人就低了头,两手交叉在腹前,仍不敢看常侍大人,声音低沉地说道:“哎,大人应该有所耳闻,那短腿逆贼,起兵过江,围困京师,久久难下,寺中供给日渐艰难,师父师兄师弟一众人等,死得死,散得散,我总得想一个退路,哪能眼睁睁饿死?后来,那短腿逆贼一把大火,寺院化为灰烬,我等自是万般悲痛,却又毫无可用之策。那短腿逆贼四处开战,胜少败多,兵折将损,又派兵捉了寺中残留人等前去补充兵役。唉,那是一个杀不眨眼的四蹄畜生,慌乱之中,贫道也就是逃了出来,能在那铁蹄之下拣得一条性命,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庾常侍抬手轻轻一摆,牧耕道人就领会了其中的意思,停下,不再继续说话。当所有人不说话之时,屋舍之中就显得格外空旷,王顸认为这也可能是人的心理问题在作怪。他看了牧耕道人一眼,大约二十四五岁上下的年纪,身材修长,脸形圆润,想来应该是生活条件不错。若是剃光头发,应该是一个白白胖胖颇具祥瑞之相的和尚。
不过,王顸心中还是疑惑重重,凭借刚才牧耕道人所言,他还是不能准确判断眼下所处的年代。他所说的短腿逆贼,到底是哪一个?
牧耕道人见庾常侍不让他继续讲建康那边的局势,便转了风向,换了话题,道:“常侍大人,若对热汤饼发汗解表之法有所顾虑,贫道还有一个刮散之法,可当场试试……”
“如何一试?”庾常侍瞬间来了精神,两眼放光地问牧耕道人:“如何一试?快快说来!”
牧耕道人站起来,对两位侍女说道:“劳驾两位阿姊,身上可有玉扳指玉发梳?但凡是件玉料,也就帮衬了。”
王顸看不出此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觉得这道人真是够可爱的,既然这常侍大人不拿你当回事儿,你又何苦上赶着巴紧他?难道不知在这乱世之中,先保全了自家性命要紧?
站在一旁捧了金碗的侍女,似乎也对牧耕道人没有更多的敌意,忙伸了右手,说:“玉镯儿可管?”
王顸正苦于搞不清这白胖道人的路数,牧耕道人微微一笑,说:“也好,也好,让小爷子爬在阿姊的腿上,掀起小爷子的衣裳,露出后背,你只管用玉镯儿在脊梁骨正中由上至下地刮。”
两位侍女同时抬眼看庾常侍,那意思当然是请示当否,庾常侍点头,道:“试一试,未尝不可。”两位侍女就按照牧耕道人的意思忙活起来。
门外边,有卫士禀报:“常侍大人,道人前来驿站途中,在一农家购得四只山羊,挂在马上驮了回来,说是犒赏众兵士……”
不等卫士说完,庾常侍异常爽快地答:“宰了!炖汤!吃肉!”
王顸不由得撇嘴,暗骂:狗老头儿,矫情得你,这会子不怕那阿秃驴下毒害你啦?不怕驿丞老儿交通叛逆之徒前来取你性命啦?
“喝水,我喝水!”安梁郡王的声音,清脆,利落,与傍晚时分的无精打采判若两人。
“如何?常侍大人,且看如何?”说完,牧耕道人轻轻地笑了起来,又道:“这刮散之术,有助散去浮在体表的热邪,与桂枝汤相比,其实不差。”
“好吧,算你精通医理,我等出去说话,也好让小王爷好好歇息。”说罢,庾常侍抬腿就要往外走,却被牧耕道人拦住,道:“大人留步,小爷子虽说热邪暂退,却还是阳气太弱,既要热汤热粥好好调养,也要护阳保阴,以防贼兵东山再起!”
“如何护阳保阴?”庾常侍停下脚步,就有些不耐,又道:“你我同为朝廷效力,有话直说,不必遮掩。”
“小爷子跟在二位姊姊身边,阳气依旧不足,夜间应有一个纯阳少年陪侍,将是再好不过之事。”牧耕道人说得很慢,仍然让王顸想歪了,这是要整哪一出?他不过是一个五六岁的小毛孩子,你个狗道士要让他干嘛?
“有话直说!谁人算得上纯阳气少年?”庾常侍像是着急出去找地方解决特别急之事,又急火火地说:“我带了这八十号人马,全是为了护送小王爷出使长安,你看谁能肩起陪侍重任?我听你的,你说了算。”
“常侍大人身边,可有十一二岁少年?”牧耕道人仍然是不紧不慢地语气,王顸暗想,完蛋!这般岁数的少年,哪里去找?
“少君侯,你……”庾常侍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下来,两眼放光,王顸却不知所措,心想,我什么呀我?我都多大啦?我都研究生毕业好几年啦,你说我得多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