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蔡佑说:“我乃陈留圉城人氏,当年初到洛阳城外,第一眼望去,曾惊叹天下之中、四方入贡的帝都气象,认为那是天下第一等的帝王之都,后随太师迎奉武皇帝西迁长安,方知当年目光之短浅思想之幼稚。天下真正能够可都可霸的帝王之都,不是人建出来的,而是与生俱来之王者气象,长安嘛,正是如此之都城。”
说话间,吊桥缓缓落下,二军校正要打马在前抢先几步,算是带路,但见一队侍卫跑步前来,为首的一个武官快步来到蔡佑的马前,单膝跪下,道:“城门校尉薛长青叩见大将军。”蔡佑翻身下了马,向前一步,扶起薛长青,道:“薛贤弟快快请起,我带了江陵使团的医官,他又是大梁国湘东王府的黄门侍郎,非同寻常的尊贵宾客,我需速速进府面见太师,也好让这位杜黄门为太师诊病。”
城门校尉站起身,对着蔡佑和杜牧耕先后拱手施礼,道:“下官正是为传大都督的指令而来,大都督有令在先,大将军回城,直接入西安门,再由雍府南门进西府即可。”
杜牧耕听得直犯迷糊,为何不让进这安门,又偏偏让人在此耽搁?蔡佑将军若有所悟的样子,道:“哦!大都督何在?可在太师身边?”薛长清有些警惕地看了杜牧耕一眼,道:“听传令校尉言语,太师自午后贵体欠安,忽冷忽热,大都督就坐镇太师府,随时派人打探大将军的消息,本以为酉时初刻即可入城,未曾想整整晚到了一个时辰。”
忽冷忽热?宇文太师此为何疾所致?杜牧耕想了想,心中难不安,若我医不好太师之疾,今日晚间如何收场?他手下之人会不会拔刀相向?若真如此,我命休矣……
“既然如此,我等当速速前去!”言罢,蔡佑急急地跃上马背,道:“还请贤弟多操劳些,谨慎守城,为太师与大都督分忧。”
薛长青躬身施了长礼之后,率人退回安门内,又关闭了城门,暂且不提。却说蔡佑扬鞭打马与杜牧耕并肩前行,难掩心中的急躁情绪,道:“太师多年征战,落下隐疾,进得府中,还望杜黄门多多用心望闻问切才是。”
唉唉,领兵打仗的将军,竟也懂得望闻问切之理,由此可见此人平日里也是事无巨细,处处上心……杜牧耕忙道:“卑职虽然才疏学浅,却是衷心耿耿,愿为大将军为太师效犬马之劳!”
说话间,众人沿护城河一路曲折西行,不足小半个时辰,即来到西安门,吊桥早已放下,另有数十名武士列队相迎,一名腰佩钢刀的武官出列单膝跪下,道:“西安门屯卫李润霖叩见大将军,恭请大将军速速入城。”
屯卫算是多大的官儿?杜牧耕努力地想了想,此前并未听说过军中有此职务,难免又惊叹这长安城真是庞大,从城南到城西,仅仅是一个拐角,竟然要走这么长长的一段路。武官又道:“大都督之命非同寻常,大将军不必拘礼,跃马前行便是。”
杜牧耕在马上紧张得要命,暗暗回忆当年随师父出入建康城之时,那些守城将士又是何等傲慢与慵懒。蔡佑将军手提缰绳,马蹄略有放慢,道:“我有要事急需禀报太师,不周之处,还望润霖贤弟与弟兄们海涵。”说罢,挥鞭打马踏过了吊桥,直入西安门。
城门洞很深,又有风在吹,杜牧耕觉得全身上下无一丝暖意,头脑却是格外清醒,他知道此时所在位置,理应是长安城的西南角,过了城门洞再往前,应该是未央宫。如此说来,宇文太师平日所居,就在未央宫?真若如此,岂不是谮越了规制?他并非帝王,如何居住在宫城内?
长安城内,一片黯淡,根本就没有杜牧耕此前在建康城所见过的那般火树银花。极长的一段路上没有灯,也不见有卫兵,只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透过来一些暗暗的光线。或许是城头上的那个角楼的廊檐下挂着灯笼,只有居高临下的灯笼才能有这个魅力。
这就是一路上每每想起即兴奋且恐慌的长安城么?这就是雄霸天下又威震中原的秦汉之都么?杜牧耕一时不知如何来安抚自己,三五日之前我尚在惶惶落魄之中,如何这就要去见这长安城的实际控制者?那宇文太师在这长安城里莫非也会时时想到秦始皇与汉高祖?会不会也偶尔想到短命的秦二世与外戚乱政而终致亡国的孝元太后王政君?
蔡佑的马疾行如风一般,两名军校紧跟在杜牧耕的左右,像是怕他有所闪失。好在这段夹在两道青砖高墙中间的石板路并不长,急急地走了一小会儿,拨转马头转了一个弯,来至一片空阔的地场上,眼前顿时觉得亮堂了不少,绷得要死的心情也随之舒缓。杜牧耕一眼看到了门楼前悬挂着六个红灯笼,门楣上方是“西府”二字。为何叫西府?从方位来判断,仅仅是因这府第在长安城的西南角?
周围过于寂静,难免令不适应。城墙太高的缘故么?为何连风声都小了?城外那么大的风,如何城里就听不到风声?抑或是因为此地在长安城西南角之故?杜牧耕很为自己的这个本事而得意,无论到得哪一处地方,也无论是什么时间,他站住脚跟之后,第一件重要事情就是判定自己所在的方位。
三开间的府门楼子底下是五层条石砌成的台阶,阶下立着两排持枪提刀的卫兵。蔡佑不等胯下的战马停止四蹄,即飞身跃下,两名卫兵忙上前单膝跪地,道:“参见大将军!”蔡佑却不答话,回头对杜牧耕急急地说道:“快跟我走!”
宇文太师的病,到底如何?也没听见有人禀报病情,他如何就慌得这般六神无主?杜牧耕紧紧地跟在蔡佑后面,一直想问,却又是一直没敢开口。
与此人尚不熟悉,小处不可随便。而且,杜牧耕也知道蔡佑乃是一介武夫,其实并不真正懂得医理,此时又如何说得清太师的病?在不懂医理的人看来,更多的时候,人的命,天注定,一旦一个强壮的人突然病了,病者身边之人,越是感情亲近者,反而越是不想过多谈论病情。杜牧耕此前频繁与人诊病,也算从中悟出了一些道理。这一刻,他决定好好利用这些经验,也许这是他今后在长安城中混出一方天地的唯一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