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孝宽脸上表情出卖了他的内心,王顸认为所谓能征善战之名将也不过如此。名将之名,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之结合体,若器不如人,名将又奈何?
可见,世上之人,世上万事万物,皆有软肋。只要你认真仔细地去找寻去察看,想必一定能够找到对方的软肋。杜牧耕的想法远没有王顸这般曲折,他对众人道:“此栈桥一旦架通,狼子河南北两岸岂不是均在东魏掌控之中?”
杜牧耕的话,让人听得像极了幸灾乐祸之意,王顸道:“将军岂不识此理?你快言谈你之见解,当前紧急时刻,如何扭转局面?”
“扭转局面?”韦孝宽挥动手中马鞭,恶狠狠地抽断面前一段柳枝,道:“好在河这边,哦,你们看这河滩,外围有这些老柳树遮挡,那边筑栈桥之士未必能够看到我等,否则,那边弩机手哪里容得我等在此废话?”
探马道:“将军速拿主意,岂能坐等贼军节节逼近?”
韦孝宽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仅凭目测,他亦知部下所操弩机根本无力射中正在筑栈桥之士卒。缘于此,他竟然一时想不出任何对策来。
众人无一着急,却都盯着韦孝宽而不肯轻易言语。
杜牧耕细细地察看一番,道:“从士卒所扛木桩推断,他们所在位置水深至少已有六尺,若再往前推进三五丈,水深必定一丈有余,将军会做如何设想?”
闻听此言,韦孝宽不由得心中一沉,暗想,此人如何能够在我这般焦急之时,他仍然头脑清醒?如此之人若投靠东魏,岂不是我部之天敌?玉壁之战时,东魏尚无如此猛烈弩机,是否有梁国匠人之助?
韦孝宽略作思索,急急地说:“贤弟但说无妨!”
然而,杜牧耕并不着急,气定神闲地故作思索状。
狼子河对岸,东魏士卒依然在步调一致地喊着号子,一根接一根的松木桩被牢牢地打入水中,当然难免令韦孝宽身边众人心烦意乱。
两军交战,理当拼的是刀枪武艺与马上功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类,本属偷偷摸摸之事。如今,却似是故意地挑衅。换作普通任何一兵一卒都难以接受,何况韦孝宽又是领兵马过万的右卫将军?
杜牧耕眯起了眼睛,左左右右地看了又看,让人感觉似一个低眉顺眼的妇人般举棋不定。他心中似是拿不准韦孝宽在调兵遣将之时的喜好,又盯了王顸片刻,方才小声说道:“依我之见,我等众人,在等郡公爷回营带一千人马前来之时,还需派人火速上报大将军,速在狼子河上流处,征集民船十艘,伪装成战船模样,以百姓家中门板呈人字型搭成船棚,以耐弩箭狂射,但船上不要有人,人字型门板下面填充芦苇等物,使之顺流而下,不消两个时辰,即可到达贼军筑栈桥去。”
既然是伪装成战船模样,如何又不要船上有人?船上无人,谁来掌舵?这段水路,船在河面上竟然还要两个时辰?你可知在这两个时辰之内,对岸士卒能把栈桥向前推进几丈?王顸暗暗为杜牧耕的这个计谋而担忧,万一在这两个时辰之内,栈桥筑成了呢?一旦东魏军借栈桥渡过狼子河,仅那弩机射出的铁箭矢,唉,纵有千万铁甲骑兵又将如何抵挡?
有风吹过,人人面前飘散起一股水草特有的腥味。浪花是向河南岸打的,狼子河南边缘的滩涂上,很快就堆积起了一道白沫子。
不过,眨眼间又被风吹散了。
原来,春风改了方向,又向北吹。
如此变幻无常的春风,吹得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丝暖意。
王顸突然感觉这是天意,今日夜间若真的有船从上游放入狼子河中,这风万万不可朝着一个方向吹……
韦孝宽的手紧紧地勒着缰绳,胯下战马在原地道转了几圈儿之后,终于停下来,道:“贤弟之计,无需禀报大将军,我韦孝宽这就传令下去,派人去征集民船,只是,我等众人,眼下该如何应敌?”
“哦?”杜牧耕似是没听懂韦孝宽之意。韦孝宽并不理解杜牧耕,而是抬手一指充任护卫之职的士卒,道:“祢罗昌,你小子跑一趟,回营中告诉谘议参军贺拔志远,让他派人前去征集民船,刚刚我等所言之计,你可听得明白?”
队伍中跃出一匹马,土黄色的马背上端坐着一个年轻人,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瘦长脸,短眉毛,圆眼睛,他对着众人拱拱手,大道嗓门儿说道:“但请将军放心便是,征集民船,伪装成战船模样,放入河中,让它们顺流而下,不过是趁着天黑让那贼儿们废些弩箭。”
韦孝宽听了,自然高兴不已,挥手打发走了祢罗昌。王顸忙对杜牧耕说道:“大兄应该考虑清楚,当务之急,如何才能让对岸之人停下来?我等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如此疾速地向前架桥!”
杜牧耕正要开口,却听得远处传来马蹄声。众人抬眼向西望,只见宇文毓所带大队兵马正浩荡而来。
马上将士全副武装,统统右手持刀枪,左手持盾牌,以随时防备狼子河北岸潜伏在林子中的弩机手。见此情状,杜牧耕不由得击股慨叹道:“神速!神速!只要手下有兵,世上万事休矣!”
韦孝宽不知杜牧耕还有何妙计,更顾不得细细询问,只是手提了缰绳,放马迎了上去。
杜牧耕凑到王顸耳边,道:“此刻,陈儿洒也该到黄河西岸,不知那边又将是怎样一个鞭长莫及?”
“我看难办!”王顸小声道:“既然知道弩不如人,就该早寻它策嘛,何必处处迟人一步?”
“岂止是迟人一步?先看看眼下这局面如何收拾?”杜牧耕看看不远处充任护卫的士兵,低声说:“骨头很难啃,宇文太师根本没料到,他哪里会知道东魏突然就有了那么厉害的弩机?”
一说到弩机,王顸就没情绪,本以为凭宇文太师之雄才大略,驱逐东魏之敌易如反掌,谁知道出门便是如此形势。湘东王萧绎若知道宇文泰今天所面临这般形势,哪里还会向长安城中派出使团为质?
笑话!天大的笑话!王顸心中暗暗叫苦,这世上之事,如何这般捉弄人?
待宇文毓所率兵马来至眼前,王顸发现所谓一千人马,其中还包括五十辆辎重马车,所载乃是攻城云梯筑城器械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