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士卒极不情愿地带了头,相互开着男人间的玩笑,一堆木炭瞬间滋起了白雾。
杜牧耕瞟了一眼那几个带头士卒,个个不满二十岁,唇边胡茬儿微露,如黄河滩上刚刚钻出地面之芦苇尖儿,满是勃勃之生机。杜牧耕说:“既然弟兄们鼎力相助,我杜某在此先传授弟兄一招,以后若跟东魏军交战,哪个弟兄不幸受了内伤,譬如,从马背上摔下来,前胸后背的受了内伤,疼,嘴里往外吐血,如何止住内里出血?”
“哦?这个你有办法?”闵顺西突然来了兴趣,忙问:“嘴里吐血,又包扎不得?”
“喝一碗尿!”杜牧耕认真地说道。
“啊?”众士卒齐齐地瞪大了眼睛,闵顺西立即摇头,说:“若是我,宁愿死了,不喝尿!”
“若有盐水,喝一碗下去,也能止血!”杜牧耕说,“这个嘛,医书上有讲,那侯景攻建康城之时,太子所率部伍,有兵卒让抛石机砸中,也这样救伤。”
闵顺西将信将疑,又问:“造火药这本事,你跟谁学的?”
“你可读过书?”杜牧耕反问道,闵顺西眨眨眼睛,说:“认得一些字,书上的道理嘛,嗯,讲不出。”
“我从书上学来的,以前我在庙里当和尚,庙里有书,我都翻过几遍。”杜牧耕说到此,抬手拍拍闵顺西的肩膀,道:“你要读了那些书,你也会做这个,只要配料齐,谁都会做,若再加些松脂、雄黄,威力更大。”
闵顺西喟然叹气,道:“今日见识你老兄这般神操作,我方知这世上还有读书之人如此胜过勇武之人,也难怪太师如此器重于你。”
众人正在言语,汾州太守程人杰跟在韦孝宽身后,来至营地门外空场上,士卒们已把硫磺与地霜按杜牧耕配好等份拌匀装桶,两只木桶口对口地用草绳缠绑在一起。
程人杰端详片刻,问:“如此两桶,能把东魏贼儿的悬楼子炸倒?你们江南军中,果然百发百中?”
猪一样的领导,总能以猪的立场看世界。王顸不想对程人杰的智商作任何评价。
杜牧耕说:“不敢保证必能毁掉,但我有信心一试,世上之事,也只有试过才知可行与否。”说完,杜牧耕看了程人杰一眼,紧忙低头去缠绑草绳。
贺若敦凑到杜牧耕跟前,说:“老弟,船也弄来了,三艘,只是我想不明白,这东西放船上,是在咱这边就点火呢?还是到了那楼子底下再点火?这火,点早了不行,点晚了也不行,这分寸,唉唉,还真不好拿捏。”
杜牧耕觉得可笑,好歹你是领兵三千的将军,如何问出这等问题?
“咱这边,距那东魏军的悬楼子可有二里多地,你如何让船钻到了那几根柱子底下去?还有派几个人在船上?要炸了呢?我的弟兄往哪里跑?”贺若敦言罢,看了韦孝宽与程人杰,依然得到不一个合理解答,又问:“东魏贼儿们也不是傻子,他们就甘心让这船靠上去?”
贺若敦的问话,严重影响了王顸的信心,此前并未在意过如何用火药来攻城克敌。眼下,更不知这些装满自制火药的木桶,杜牧耕如何将运送到东魏军之悬楼底下。而且,王顸认为贺若敦的疑惑皆在情理之中,两军作战,生死之间,掉脑袋的差事,没把握的计策算得计策么?
“东魏军此次侵我义川郡,完全仰仗硬弩,杜牧耕这火药之计也需考虑弩机射程,”韦孝宽似是明白杜牧耕之下一步行动,道:“船行二里,人不能控,那点火时机,如何在我掌控之内?”
船行二里,人能控否?韦孝宽之疑问,其中自有道理。王顸在心中筹算了一番,东魏悬楼内弩机手所发射弩箭,二里地之外将无杀伤力。换言之,掌控木船之人,只能止步在悬楼二里之外。谁能让船在水上行二里之后,在悬楼的四根梁柱下面准时点火?
十只木桶被杜牧耕指挥着士卒们用草绳捆绑成五对,三艘破旧的木船也被郑吉训带领士卒用马车运到河边,杜牧耕想了想,盯着贺若敦问道:“将军麾下,可有擅射之士?”
贺若敦愣了一下,道:“要说擅射,我所率三千弟兄个个擅射!”王顸心中却道,别泥妈瞎吹,不是已经亡了四十九个?若真是个个擅射,此刻应该已拿下禹门口才对。
“不用个个擅射!”杜牧耕也不客气地反驳道:“你就能我找两三个箭法最准的。”
队主于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说:“我算一个,不敢说百发百中,也虚不了几箭。”
闵顺西伸了伸脖子,说:“我也算一个!”
接下来是片刻静寂,贺若敦轻叹一声,说:“若不是我摔成重伤,论箭法,我服哪个?”
汾州郡守程人杰嘿嘿两声笑,说:“诸位,莫说我老迈,莫道我体衰,其实,我也能算一个,我射得不比诸位差,如若不相信,咱可现场试试。”
说话间,天已经黑得严了,贺若敦的营地内外没有一丝一线灯光,东魏军那边更是漆黑一片。两架悬楼高高耸立在河面上,如从天而降之庞然大物。偶有士卒乘了小船从软梯上一步一步攀援上去,片刻之后又一格一格移下来,再从小船上回到岸边。
“擅射不擅射,如今看来倒在其次了!”陈儿洒突然开口,道:“诸位将军细细思量一下,我部弓箭射程多少?一百五十步!东魏弩机,千二百步仍能没入木盾牌半寸,而我方弩机射程多少?不足千步!”
落后就要挨打,其实并非多么高深之道理,也不需要血淋淋的教训之后才能刻骨铭心。如此简单的算法就摆在面前,你手中之箭能射多远?那怕是区区二百步之距离。
“也是!”杜牧耕直起腰来,掸掸身上的草屑,对贺若敦等人道:“胜败在此一举,大家还需细细思量,如何才能让这五堆火药在悬楼下面引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