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州南城会因护城河水面上一场大火而失守么?萧誉同样关心此事。
迎瑞门城门校尉凌吉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日夜吃住在城墙上的暗室中,稍有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如此兢兢业业,萧誉自然敬重有加。
江陵兵劲,其锋难当,此八个字也算是萧誉心中的梗,只是他平日里不便于向守城诸壮士言明。这湘州城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萧誉更在意攻守之间的胜与负。而且,他已经没有退路,只有死撑到建康城中形势稳定下来,当今圣上终于有精力想一想江南诸州郡之事。若圣上今年一直受挟于侯景,我岂不是要在这湘州城中死守到底?我若突围出去,这普天之下,又能去哪里立足?
一路上怀着杂乱的心事,萧誉急火火地赶来城南,凌吉山却是轻描淡写,道:“不过是江陵逆贼的雕虫小技!不过是放一把火,他自己搭起的角楼,如今又一把火烧掉,这苦肉计演给谁看?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滚滚浓烟掩盖之下,也想趁机攻城?先算算他自己有多少人,才能填平这护城河?”
不过,水面上已有战船出动,萧誉难免暗暗惊慌。翻遍兵书战策,攻城之法,无非填壕、搭梯,扎棚、挖窑。而守城一方在预料大军围城之前,先行坚壁清野之事。而我这湘州城,得天时地利之便,四面碧水环绕,视野开阔,便于提前发现来犯之敌,故无清野之劳。四面环水之湘州,无壕可填,更无攻城贼军搭梯、扎棚、挖窑之机。但这火攻之势背后,谁知又会有何等高明之策?
说得直白一面,湘州城四面萦水,且深浅难辨,城墙石基外面就是水,连一寸架云梯的立足之地都没有,如何强攻?萧誉对此地利之便,只是偶尔自信,更多之时仍是担心。眼下,他急需要一个万全之策,以保他的湘州城能坚守到建康城中派大军前来增援之日。仅仅一个城门校尉凌吉山,如何让人高枕无忧?王僧辩出身将军,智勇过人自不必说,仅眼下所率大军,旗鼓相望,可谓兵甲犹盛。一想到这些,萧誉难免觉得心乱如麻,毫无头绪可言。
萧誉的担心,逃不过凌吉山的眼睛,道:“殿下不必担忧南城失守,我自有妙计,令那王大将军奈何不得,吃也吃不下,吐也吐不出。”
片片浓烟扑面而来,城下水面上更是黑烟弥漫,船只来来往往,却人影难辨。萧誉不细究问,只是点头,说:“好,好,有你在,我自然放心。只是,我想看看我那姑丈阿耶今日如何收场。”
凌吉山揣摩王僧辩的本意就是趁着几股浓烟在城头弥漫,守卒难以喘息难以睁眼之时,命麾下将士乘战船冲至城下,再辅以云梯软梯,逾堞而入,强行攻上城头,控制城楼最高处,再打开城门,城外大军长驱之入,湘州城从此迎来新天地?此乃运势?还是势之必然?
故此,凌吉山早有防备,他命行参军余车从库廪中取出布帛,分配于城上守卒每人四尺一束,在那水中浸湿透了,浓烟袭来之时即将口鼻掩于湿水布帛中。若按大将军王僧辩及麾下诸将之想法,城上浓烟弥漫之时,守卒被呛得喘息困难,哪里还顾得上观察防御?纵然看到城下已有勇士攀援而上,浓烟之中哪里还能反击?
不过,城门校尉凌吉山几乎预料到了大将军王僧辩火烧角楼之后的每一步,他命令:“江陵逆贼靠近城下之前,不必发一箭,且由毛贼前来徒手攀登,以此告知那些蠢货,我等守城之士被那浓烟呛个半死,城头几近失守,这叫将计就计。既然王大将军一厢情愿地认为,湘州城一鼓便溃,哈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就随你的便了。”
袁汝韬自意为大将军王僧辩手下之爱将,对于今日攻城之事,也难免坚信千载一时之立功良机。两军作战,可不就是勇者胜,铤而走险者胜?要看到贼吃肉,也要看到贼挨打,不担一点风险,如何抢得头功?
角楼起火并燃起浓烟之后,袁汝韬亲率一艘蒙冲舰,载八十擅长攀援勇猛之士,直至迎瑞门西五十丈之处马面。之所以选这一处马面,也是因为风向。此处,烟正浓,估计马面之中守卒早已呛死了几个。
何谓马面?
马面就是城墙每隔五十至一百丈不等,即凸出一道半椭圆碉堡式建筑。试想,平整的城墙上,突然多出来一束狭而长的建筑,可不就是如同牛头马面一般?马面内分三至五层不等,设旋转木梯供将士守卒上下,每层皆有左右前三向射孔,以便于内中守卒以弩箭扫射近城之敌。
为应对马面中守卒之强弓硬弩,袁汝韬提前备好五十面铜盾。待到攻城之士弃舰登舟时,即持铜盾作掩护,强行向前推进至城下。按照袁汝韬之设想,攻城勇士一旦进入马面中守卒之弓弩死角,也就有了充分发挥之地,这些铜盾可保护攻城之士顺利攀登至城头。袁汝韬为诸勇士鼓劲加油道:“今日之事,也算是古人所言义不图存者,咱们这也是以策制之,与河东郡王这般人物,尚不宜决战,手中只要有这铜盾在,我等众弟兄即能全胜而归。”
所谓铜盾,无外乎枣木包铜之盾,沉重且不易射穿,进身搏击之时亦可用作削砍剁砸等制敌之器。袁汝韬的这番战前动员,几乎人人都听得云里雾里,一是人人求胜心切,二是袁汝韬说话向来如此,正常人一般都听不懂。
相距迎瑞门西侧马面尚有三丈,袁汝韬所驾蒙冲舰撞上水中石障,舰上摇棹士卒当即抛出柳叶舟,诸勇士手持铜盾弃舰登上柳叶舟。与蒙冲舰吃水深达六尺相比,柳叶舟吃水较浅,仅八寸有余,水下石障自然奈何不得。眨眼间,五架柳叶舟将数十持铜盾勇猛之士来至城墙下,让袁汝韬感觉不对劲的是那马面中之守卒竟然无人发射箭矢,难道他们真的被这浓烟给熏得睁不开眼,喘出得气?
既然来至城下,袁汝韬自知没有退路,眼前之势亦容不得多想,他命令道:“扒钉登城!交相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