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38章 僵持(1 / 1)弩神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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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汝韬手中提了那把钢刀,对,就是从马月三的身上拔下来的那一把,他仰头望天,他想长叹一声,然后挥刀自尽,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到了城头一个个翻墙而过的弟兄们。明明知道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好下场,弟兄们仍然义无反顾地向前冲。如此情影,远在江陵城里的湘东大王会知道么?他那一颗坚硬的心会因此而变得柔软一些么?袁汝韬这一刻仍然感觉湘东王萧绎胸中有一颗无比坚硬无比残忍的心,也是因为这些时日他一直惦念仍身陷囹圄之中的阿耶。好歹是忠心耿耿为你卖命之人,怎么就一言不合即投入牢中?

湘州城上,翻身跃过女儿墙的江陵勇士接二连三如过江之鲫,侧身蹲守在墙根处的士卒如猎户待兔一般,猎物送上门时仅需挺刀向上一举。刀借来者之力,锐利刀尖即可刺入勇士腹中。温热粘稠的血就喷出来,顺着刀柄流到杀人者的手中,又顺着手腕流进衣袖中。或者,喷洒到杀人者的头上,肩上,前胸,后背,由此招致更大的厌恶。

片刻之后,杀人的守卒往往就是顺势一推,抽刀,撤身,刚刚还喷涌着热血的尸体就跌落在眼前。此情此景,常常令萧誉着急,跺脚,咬牙,原地转圈儿,似又都无济于事。两军近身肉搏,哪里有不死人之理?但,萧誉仍是想不通,他说:“这是何道理?两败俱伤,自食骨肉哇。”

迎瑞门城门校尉凌吉山有时不接萧誉的话茬儿,一是他知道河东郡王的品性与为人,或许是早早地出任刺史主政一方之缘故,他对军中底层士兵是这般情感,对黎民百姓也是这般情感,他向来见不得伤病饥饿战乱而死之人,更见不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势。再一个是他的精力已经顾不上考虑萧誉的情绪,眼前不断涌上城头的江陵勇士,让凌吉山突然想到了灾年之中遮天蔽日一飞而过的蝗虫,对于犯上门来的贱人,可就是需要集中优势兵力歼灭之?

眼瞅着王凳不知从何人手中抢了一把钢刀,凌吉山的心情也就是宽泛了一些,手下的兄弟们个个英勇,攀上城来的逆贼不是死了就是被俘,这还有什么说的?一个瘦高的光头攀到了城头上,本来,他的头上是裹着巾子的,不知是被谁给抓掉了,还是他自己故意扯掉扔了,总之这个光头在往上攀援的一众士卒中格外显眼。

湘州城上的将士没有人知道这个光头名叫魏西,更没有人知道他与袁汝韬是姑表兄弟。魏西今年十九岁,在军中却有八年光景,他生来就比同龄孩子高半头,站得高,望得远,易于观察,又精于兵书战策,也擅长马上刀枪弓箭,差不得算个全才。为此,袁汝韬一直将魏西视为亲弟弟来培养,期望将来在军中能成为左膀臂式的铁杆儿。

魏西生得不差,两道浓眉格外醒目,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鼻直口阔,言语时露出一嘴白牙。他的半个身子被遮挡在铜盾后面,那一张与众不同的脸若隐若现。他在寻找时机,以免自己如那些弟兄们一样稀里糊涂地送了性命。

凌吉山的眼神更毒,他一眼看到了这个灵气四溢的少年人。不过,他本能地认为这理应大将军王僧辩之子,或者是湘东王萧绎的哪一个儿子,再不济也应该是一个宗室子侄。在凌吉山看来,寻常百姓人家的粗茶淡饭,哪里养得出这样灵秀的人物来?今日若能捉住江陵城中一个贵人之子,将来岂不是更多了一份谈判筹码?

“抓活的!”凌吉山一边下达命令,一边向城堞口靠近,又吩咐道:“王凳,陈牛儿,莫要伤他的性命。”

陈牛儿又矮又瘦,算得上短小精悍的一类稳重男人,二十九岁,湘州城中白马巷中长大的土著,水性极好,又擅攀援。虽说已是二十九岁早已当了爹的年纪,陈牛儿行动起来仍像个孩子。他的头上脸上身上全是血,当然那全是他挺刀杀人沾的别人的血。

远远地看,陈牛儿只有黑白眼珠在左右转动时,能够让人知道他是一个活人。更多时刻,陈牛儿只是一动不动地靠在墙根,他知道此刻最需要的是耐心,只要耐心等待,就会有不要命的傻蛋源源不断地冲上来。

一想到傻蛋二字,陈牛儿突然就想念起了自己的儿子,十三岁的儿子在家中被阿耶娘亲亲昵地称为蛋蛋,湘州城被围之前,似是先知先觉的河东郡王萧誉竟然安排八千人口南迁衡阳郡再往西,直至金竹山中。八千人口中,自有陈牛儿的儿子与耶娘,家中只留下妻子与岳父岳母。

岳父是个铁匠,司职锻打兵器诸物,岳母伺候一日两顿茶饭,当然也不能外迁到金竹山去。陈牛儿有两个内兄,皆在守东城。八千人口外迁之时,郡王殿下有言在先:“待到天下太平之时,再将他们全部接回,一样的安居乐业,一样的父慈子贤,一样的儿孙绕膝。”

往日之思分散了陈牛儿的注意力,令他有些精神恍惚。倒是他并肩作战的兄弟王凳看到了魏西,他一时想不明白凌吉山为何又要捉活口,捉那么多活做什么?不得给他们吃饭喝水么?城中存粮日见艰难,养一个活口就得多一碗稻米,这可是赔钱的买卖儿。

城头上的气氛渐渐异常起来,有人想咳嗽,但还是强忍了回去。陈牛儿也看到了魏西,他极讨厌这个看上去冠面如玉的精明男人。魏西不像那些蛮横人物攀上城墙就飞身跃过,他在试探虚实,他在观察等待,他在寻找最佳的出手机会。

凌吉山的后背也紧贴着女儿墙,他的前后左右都是自己的弟兄,再远一点是那些捆绑起来的活口。此刻,已经不需要说什么,守城数十日的弟兄们拥有着与生俱来的默契,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弟兄们就一定知道他凌吉山想要干什么。

陈牛儿离得魏西最近,二人之间只隔了一堵墙。陈牛儿不主动出手,魏西也不出手,他似乎闻到了血腥的味道,甚至隐约地知道有不少弟兄们肯定已经死在了湘州守卒的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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