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刺奸都督杜裕铭拿了令牌,点齐了三千兵马,齐整了队伍,连夜出营门向北而去。
远处,湘州城墙巍然屹立,城墙上有守卒缓缓移动,风吹过城楼上的风铃,相隔着一片冰凉的水面,传来风铃的叮咚声微弱而悠远。点点星光之下,天地间之一切更显孤寂。杜裕铭骑在马上,不时回头远望,又难免黯然伤神,不知这一去将是怎样的一个结局。若我能在攻克湘州之役中立下头功一件,将来再面对湘东大王殿下之时也不至于惭愧无言。若这克城之功被他人抢去,湘东殿下又将如何看我?
大约在七年前,杜裕铭随湘东王萧绎在建康城中曾见过河东郡王萧誉几面。当时感觉也不过是一个待人彬彬有礼之文弱少年,奈何如今竟敢叫板他的七叔湘东大王?天知道他如何又有振臂一呼应者如云的本事?萧誉被困湘州城中将近半年,竟也粮草充足将士一心。尤其让人不可思议之事,乃是湘州城外诸郡太守仍然忠心耿耿,且想尽一切办法暗中供给城中粮草鱼肉时鲜果蔬。国难当头之时,宗室诸大王惶惶如惊弓之鸟,又有几人能与河东郡王一般拥兵自重处变不惊?
……
长话短说,刺奸都督杜裕铭经过了半夜行军之后,率众人来至老面瓜岭西坡之时,已是次日卯时初刻。春日昼长夜短,卯时初刻即已黎明,天地间万物显了原形,一切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太清四年三月二十四日的清晨,湘州城北三十里,湘江西岸边,骑在马上的将士微感春寒之凉意。立在高处,朝东边望去,天亮得并不彻底,但已能望见三五里之外景象,山峦,河流,稻田,竹林,湖泊,错落有致。刺奸都督杜裕铭骑马在前,他一副白净面庞,比实际年龄更显成熟,长长的睫毛后面是一双深邃的眼睛。他出身于世家大族,父祖曾祖三代皆在江左官至高位。杜裕铭渴望功名又含蓄而不外露,更多时候知道自己最需要耐心等待,且坚信机遇定是青睐于那些有些准备之人。后世之人,将此种性格此种眼神此种心态称为修养或斯文。
杜裕铭在行军作战图上看到老面瓜岭四字,突然忍俊不禁,谁人起下这么一个名字?看这山高坡陡之地,也不像是一个能够生长出老面瓜的地场,难不成这山岭形状如一个切开了一半,倒扣在湘江边上的老面瓜?他一步一步移上老面瓜岭,就望见了如银带一般的湘江,更将那湘江东岸之群山如佛光普照般一片金黄。
换言之,太清四年三月二十四日这一天清晨,平南将军王僧辩帐中刺奸都督杜裕铭所率三千兵马,比那岳阳郡太守柴威麾下金曹掾佐孔双休所率一千人马提前了将近三个时辰抵达老面瓜岭。单凭让人抢了先机这一点而言,岳阳郡太守柴威无论如何都没有预料到。在他看来,江陵城中湘东王萧绎派出的平南将军王僧辩,近些时日一门心思都在攻克湘州城,如何还会分出重兵前来保驾河东郡王呢?就算是分兵,又能分出多少?如何又一定能抵挡得住我这三千精锐兵马?
杜裕铭从行军作战图上指测,湘江水面上之青桔洲与老面瓜岭之制高点呈东西并列之势,二者相距不足三里,这正是强弩所能有效射中之距。
这么一想,心中难免更是害怕,若不是大将军果断派兵前来,此地万一落入贼人之手,那河东郡王所率之人在黄鳝洲上筑坝拦水,岂不是被人在暗处轻而易举地聚而歼之?
刺奸都督杜裕铭所率三千人马,麾下分属左军校尉彭安城、右军校尉江学良、中军校尉邱钢。此三人,皆是军籍子弟,自幼在军中摔打历练,娴熟军中诸务。杜裕铭在马上展开行军作战图,与三校尉指点明确了各自防守区域:左军校尉彭安城率八百人马潜伏老面瓜岭西坡一线,右军校尉江学良率八百人马潜伏老面瓜岭东坡一线,如此这般便可死死截住北向南来之援军。
为将之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话虽然不错,但其中这要命之处其实是知地理形势,这地势乃是介于“己”与“彼”之间,且无定势,既有可能己消彼长,也有可能反手为云覆手为雨。以这眼前老面瓜岭与青牛顶为例,其中地势之利,你若看不到奥妙所在,对方就有可能充分利用。若是我方丧失利用良机,那将是被动又被动。杜裕铭在大事面前向来考虑周全,但他此刻拿不准对手会从哪个方向杀来,越是前途未知,心中越是兴奋。
中军校尉邱钢,虽生得身材短小,年纪也在三人中最小,却是个急性子,问:“都督难不成让我带弟兄们去潜伏青牛顶?那么一个小土包子,岳阳、益阳、巴陵三郡的人马若来偷袭,哪能看得上这土包子?打马扬鞭,一冲即过,他们若要占据有利地形暗中攻击黄鳝洲方向,肯定首当其冲老面瓜岭啊。”
言外之意,青牛顶那般地场没有潜伏防守之必要,与其浪费这些人力,倒不如分出一些人马去增援河东郡王筑坝拦水……
杜裕铭打马上前,亲昵地拍拍邱钢的肩,指了那图上的青牛关与青牛顶,说:“小弟以为,我要与那前来增援之敌正面拼杀么?硬碰硬么?我等弟兄们再硬,也未必硬得过有备而来之敌,若是他们锐不可挡之势,与我等殊死一搏,那你说说,我等众弟兄是拼出了身家性命也要将其置于死地呢,还是以智取之?”
“额?”邱钢不解其意,一时语塞,却又暗想,打仗,可不就是硬碰硬?那袁汝韬满腹经纶,倒是想带了弟兄们趁着角楼燃起滚滚浓烟之时,偷袭湘州南城呢,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一样白白地搭上了弟兄们的性命?这世上人人都以为自己谋略过人,其实呢?最终还得看你的刀枪功夫如何,若将那湘州城外各郡援军斩尽杀绝,河东郡王哪里还能继续死守到底?
杜裕铭用那马鞭指向远方,道:“那青牛顶上郁郁葱葱,弟兄们正好潜伏其中,若有河东郡王的援军自岳阳、益阳二郡方向前来,小弟勿需声张,且放他们过了青牛关,待我彭、江二位贤弟迎头痛击之时,小弟再从尾部响应,咱们来一个前后夹击,岂不是一网打尽?”
“额?”邱钢瞪起了双眼,说:“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