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岳阳郡太守柴威兵分四路之时,湘州城南三十里大营中,平南将军王僧辩也早已果断派兵行动。据传言,当是之时,平南将军王僧辩拍案而起,道:“当断不断,必有后患,今日之事,必有反常之举。”
这是因为,王大将军于三月二十三日亥时初刻,也就是临近半夜时分,大营军账中接到安南郡王府长史司马宗懔老将军的战报,得知萧方矩、王顸二人率五百兵马北上雀鼠岭筑坝拦水,竟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自领兵南下以来,向来遇事豁达处变不惊的王僧辩将军已变得敏感而脆弱,夜间卧于榻上,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将其惊醒,若是有各方谍报战报送来,更是务必过目才能继续安卧。
安南郡王萧方矩领兵去筑坝,这是闹着玩儿么?哪个作死的孽障给他出此馊主意?与他的长兄萧方等相比,萧方矩既无文才又无武略,万一遇到剽悍对手,岂不是必死无疑?万一被俘,万一被活捉进湘州城,再被那河东郡王押上城头以要挟我退兵,我如何收场?那江陵城里,湘东王的脸往哪里搁?
凡事,不可联想,细细一想,连活路都没有了。军账内,暗红的烛光灯影中,王僧辩的手在抖,这将是塌天大事,在部下面前,他连汗都不想去拭。这一切,帐中人等看得清楚,但不敢冒然声张。大将军王僧辩的脾气,这些人也是十分知根知底,若说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难免有些过之,但亦非轻而易举即能惊吓得住。
王僧辩细细察看了湘州区域山川地形图,理所当然地料定那岳阳郡、益阳郡、吴昌郡三太守绝不会视而不见,他自言自误:“莫说是三郡太守同时出兵围而歼之,仅一郡太守随便拉出几千人马尚属可行之事,尔等区区五百兵马,岂能抵挡?如若安南郡王萧方矩此行有个三长两矩,我王君才的项上人头还能保得住么?”
平南将军王僧辩,字君才。
自受命南平湘州以来,王僧辩随时准备将这身家性命抛在潇湘之地,他清醒地知道,在湘东王心中,自己这平南将军的身家性命贱如草芥,当然无法与安南郡王相提并论。
王僧辩手中捏着河东郡王府长史宗懔将军亲笔写就的谍报,差一点就是老泪纵横了,他又自语道:“这湘州城久攻不下,湘东王或许尚能忍耐,若是安南郡王殒命湘江,那……还有,我家那一个不肖竖子,王顸,王靖边,你可是狗屎蒙了心?你如何也不知道劝一劝?湘东殿下派你跟在郡王身边,其用意,难道你这蠢货至今不明白?”
世上之事即是如此,阴差阳错,意乱情迷。
王顸在河东王萧方矩身边暗暗得意之时,其父王僧辩却是万念俱灰身心俱冷。烛影摇曳中,帐中昏暗处有一人见王僧辩面色苍白,额头上沁出了晶莹的冷汗,便知湘州城外定有大事即将发生,忙道:“大将军何须如此?莫非是安南郡王那边,需增援人马?”
不等王僧辩回话,那人上得前来,仅仅是在那张桑皮纸谍报上闪了一眼,又道:“若真是如此,大将军更勿为此劳心费神,先贤有言,当断不断,必有后患,这也是大将军用兵之经验所在,所谓兵机,就是一个快字,大将军不是常常教导我等,出兵如出剑么?且为我点齐三千人马,由我沿湘江西岸官道前去增援护卫郡王殿下,大将军即可高枕无忧。”
细细察看绘制在吴郡生丝锦上的《湘州形胜全图》,王僧辩的眼神游移不定,一时难以理出个头绪来,这宗懔如何不知道说明白偏偏选那么一处地址?
那人接着道:“若还想在安南郡王筑坝拦水一事上有所作为,大将军倒可斟酌另派一队兵马,沿江东岸官道北上。”
“哦?”王僧辩似是有些心动,眉头一挑,这就给了建言之人更大的信心与勇气,那人极挺拔地站在那里,继续道:“我带人到得那黄鳝洲西南一线,北方如有前来偷袭南安郡王之敌,我等自是有备无患,果断出击,立即歼灭,绝不手软。如无来敌,也该着南安郡王殿下出其不意,勇立奇功,大将军所派东西两岸援兵,正好助郡王殿下一臂之力,众人拾柴火焰高,早日将那拦水坝筑成。”
“嗯,嗯,”王僧辩已经在轻轻地点头,眼睛却不离开那一贴宽大的《湘州形胜全图》,这湘州是湘东王萧绎的眼中钉肉中刺,又是大梁江山社稷之粮仓兵库,我若在此久拖不决,总有一日会耗尽湘东殿下的所有耐心与斯文,如若那般,我的下场如果只有天地鬼神能料啦……
那人道:“只要这湘州城里水涨一尺,那河东郡王纵然有号令天下的本领,他又能耐天意与如何?大将军在城外只需切断一切来往供给船只人等,将那湘州城变成一座孤岛,将那河东郡王逼迫到里无粮草外无救兵之处境,岂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如丧家犬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正可谓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这番想象确实令人心向往之,但两军之势果然能够如此天随人愿么?王僧辩自惊恐中渐渐冷静下来,细看那献策之人,却是刺奸都督杜裕铭。
此人,今年三十五岁,原为湘东王府兵铠参军,自幼熟读书兵,又生得神仙中人一般,也曾算得萧绎面前之红人一枚。此次随军南下司职刺奸都督以来并无突出战绩,却表现得极其一般,可谓资质平平,泯然芸芸众生唉。与谘议参军袁汝韬那般人物不可同日而语。
想到袁汝韬惨死在湘州城南迎瑞门前,王僧辩难免悲痛欲绝,又自感将来不知如何面对汝韬之父兄弟,又不知汝韬之父在江陵囹圄之中能否等到王师凯旋,更不敢想象自己还有没有班师江陵的那一天。
虽情绪低落,王僧辩却又只能强忍伤痛,说:“既如此,那就速速行动,由你带三千人马自西岸官道北上,即刻出发。那东岸嘛……”王僧辩目光仅仅向下一扫,外都督罗方横出列抱拳施礼,道:“大将军且命末将前去增援安南郡王,只需一千五百兵马即可。”
见此情景,王僧辩心中略感安慰,军中弟兄,情同手足,临危之时能挺身而出之人也算是患难与共胜似同袍了。
罗方横仅仅三十一岁,身材高挑,两臂奇长,擅骑射,本是王僧辩手下爱将,堪称全才,他提出一千五百兵马,王僧辩也不多言,分别发了令牌,令二人速去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