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不好?没人更好!”禹诚钧有点儿饿了,但他坚信这一整天吃不上东西也不至于就能怎么样,人活着就应该心气强硬一些,他劝道:“你呀,要信那些,一天也甭活,现在就拿刀抹了脖子,一了百了!”
禹诚钧左手提着马鞭,右手拖着钢刀,两眼飞快地左左右右地察看,官道左手边尽是竹林,右手边是湘江,竹林远处是不是暗藏了探子伏兵弓弩手之类也很难说。蒋王牛不管不顾地抓着缰绳提马向前,禹诚钧却说:“难不成那毛贼们嫌这官道太敞亮?人家故意拣了那深山老林子里走?也说不定,压根就没什么毛贼前来,你想想,如今连那建康城里都乱成了一钵子粥,各州郡之间又明智暗斗征伐不休,谁顾得了谁呀?”
蒋王牛抬头看看太阳,差不多已过辰时末刻,像是突然受了启发,说:“不会是要等到天黑下来,他们再衔枚夜行吧?”禹诚钧愤然道:“衔个蛋!这官道上若没人,咱们就一直往前走,酒哥说往前十里就返回,依我看,咱们走他个二十里看看,也不过是甩两鞭子的事儿。”蒋王牛一听,嘿嘿直笑,道:“我也这么想,把咱们放出来,谁还听他的话不走样儿呢?走十里就往回返?屁事儿都没打探着,那算个么子?好歹让老子遇上个歹人,砍了头提回去给郡王殿下瞧一眼,也是个交待!”
“咱们真的提个人头回去,岂不是会把郡王殿下给吓尿了裤子呢?他满嘴里都是之乎者也,一心里想的都家国天下,他哪里喜欢咱弟兄们这些嗜好?”禹诚钧勒住缰绳,跳下马去,四下里察看了一番之后,认真地尿尿,又道:“再有一泡尿的功夫,咱就得往回赶呀,平日里再怎么张狂都是玩笑话,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怎么着也得谨慎才是,万一呢,对吧?”
二人在湘江西岸边官道上说说笑笑,走走停停之时,湘江东岸黄鳝洲正北方向七里处,陈儿洒与二十四位弟兄的心已悬到了嗓子眼儿。此处,有一座山,最高处也不过三十几丈,屹立在湘江边如一尊突兀到访的门神。
看湘州形胜图,此山名为雁断峰,如何偏偏要取一个断字?陈儿洒嘴上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但不大识字,却也知道这个断字并非大吉大利之字,他说:“出门在外,图得就是个抬头见喜,这个断字让老子不爽!”
远望雁断峰,可谓一柱擎天。脚下却是曲曲折折的山道,小而黄的山花盛开在起伏坡地上,满眼都是田野农家情趣。不过,陈儿洒自随大军南征湘州以来,又极不喜山路。正月里陪着安梁郡王出使长安,一路上深知翻山越岭之苦,眼下他宁愿与借水势与人斗,决不愿意再与山较劲。
好在这潇湘之地,尤其这湘江边多丘陵,不似秦岭那般高耸得令人绝望。
这一刻,陈儿洒心中最在意湘江往北之远方动静,他甚至极其后害,不敢想今日会遇到何人。乘山势而上,正好能从不同的层面审视山水之形。比那雁断峰更遥远之处,峰峦叠起,苍山如黛,山峦、翠竹、古柏、青苔浑然一体,鬼斧神工之势令人惊叹失语。
然而,脚下的乱石堆叠,又让陈儿洒觉得这石头若被南运至黄鳝洲,岂不是筑坝之宝物?南安郡王与五百弟兄吃苦受累,也不过就是为了折腾这些石头,说到底还是为了折腾湘州城里的河东郡王萧誉。世上之事往往就是这样,一言不合即开战,征来伐去又难免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去年夏秋之交先是折了一个萧方等,难道今年必定要折一个萧方矩之后再将那萧誉斩首?我有多少条命,才能抵得上一个金尊玉贵的郡王?
若是萧方矩殒命在筑坝之处,那左卫将军王顸还能活么?陈儿洒不敢想了,此二人若死了,他定是一万个活不成,这才是最最要命的当务之急……众人牵了马,钻过竹林,行至最高处,展眼北望,绵延的山峦就更清晰。骤然横亘在江对岸的丘陵与山峦,有时会挡住远处更灰更淡的景致。
顺着湘江远望,隐约可见,江面上有船。
“干它耶娘!嘿嘿,来啦!”一个探子,兴奋得拍着大腿,道:“果然有不怕死的傻蛋啊!这节骨眼儿上出来,做买卖的么?”
确实有船在江中。只是,高高的桅杆上并没有挂任何旗帜。虽有些孤零零地让人觉得凄凉,陈儿洒却断定那一定是州郡所属战船,民间商贾之船绝无那般气势。
“亏你想得出,做个屁买卖?眼下谁还有心思买卖?”另一个探子说:“这个事儿,依我看,来者不善额?得速速回去禀报郡王殿下。”
听起让人感觉足智多谋的探子名叫靳丰垒,刚刚十九岁,正是春笋一般生机勃勃的年纪。此前,靳丰垒给陈儿洒最突出的印象就是一双眼睛炯炯如虎,夜间识影辨人,闻声而动,杀伐决断取人性命不留痕迹。因这本事,曾是湘东王府的宿值侍卫。又因这本事,被派出跟随南安郡王萧方矩,由此也可知湘东王萧绎万分在意萧方矩之身家生命。
靳丰垒说:“要是买卖船,直接征了去筑坝运石头,省得他们想钱想疯了。”陈儿洒说:“若是三两只船,直接干掉怎么样?也算是咱弟兄们自南下以来,开个张,立他个首功一件!”
“不止三只,干掉不易!”靳丰垒远望片刻,说:“那船泊在岸边,似是有新打算,理应速去禀报庄参军,以防万一。”
有风从西北方向的江面上吹过来,带着湿湿的腥气,陈儿洒眨眨眼睛,认真地想了想,反问道:“万得哪门子一?还以妨万一?你是说,怕那船上有诈?”
靳丰垒生得两道剑眉,满脸瑞相,一双凤眼,鼻直口阔。他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之前并未有临阵杀敌之经历,靳丰垒自觉不宜冒然言语,他又伸长了脖子去远望江面的船支与桅杆,确实停泊在那里一动不动。
岸边是码头么?人在上下船么?他们着了铠甲,还是着了常服?
有树遮挡,并不能看清船上有无人等走到岸上去,也看不清有无兵马交际。
人在天地之间,目及之处实在有限,靳丰垒急得不行,心跳得厉害起来,脸就涨得红了。陈儿洒说:“且等一等也无妨,有什么大不了?若真是那船冲过来,先来个弩机连发,看看那船上能有多少人?咱们藏在暗处,他们在水上,干掉他们岂不是跟割稻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