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上坠落之时，陈儿洒的肩膀被树枝挡了一下，算是有所缓和，两脚先着地，之后整个人的身子才松松跨跨地滑落下来。弟兄们在四下里看到了这一切，有的甚至以为他是要下来另有所图，他那么一个精明人，如何会中箭受伤呢？

陈儿洒半倚半靠在了堆枸杞藤上，右胸前插着一支箭，十字尾羽修剪得极整齐，由此可知大梁国的造箭匠人多么地精益求精。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支箭插了有多深，更不知有没有伤及要害之处。

几个弟兄围过来，七嘴八舌地看了陈儿洒的伤，又看树上的汪山虎，一个问道：“咋啦？酒哥，咋啦么这是？”

树林子上面又一阵风吹过来，汪山虎在摇晃，但他也一眼瞟见远处的那一棵老柏树上，稳稳地端坐着一个人。难道，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汪山虎顾不上答复树下的弟兄，他架起了弩机，远处的对手必定也在瞄准。

“嗖！嗖！”连发两箭，汪山虎的眼里涌出了泪，他不敢相信陈儿洒竟然是如此下场。远处，侧柏上的人像一只向下俯冲的大鸟，如两片翅膀僵住了一般纹丝不动，瞬间之后，只是重重地歪了身子，然后两手乱抓，然后头朝下，死死地掉落下去。

对手死了一个！

不过，汪山虎一点兴奋都没有，他从树上连滚带爬地往下滑。

疼！浑身哪儿都疼！狗东西们真够狠毒的呀，果然是河东郡王萧重孙的作派，一脉传承的倔强与执拗，难怪萧方等去年战死这湘州地界上。看来，潇湘子弟能征善战名不虚传，一出手就是致命的狠，这是要取老子的性命么？陈儿洒一肚子不服气，却说不出话来，连眼皮都没力气抬一下。但他心里明白，也想看看自己的伤到底会不会死，可就是抬不起眼皮来。

平日里，陈儿洒就是这些探子们的主心骨，只要跟弟兄们一起吃过了腊肉喝过了米酒，无管是好主意还坏主意，他都能想出几个来。如今呢？如今谁又能替他拿主意呢？眼下这形势，虽说只有十几个弟兄，可也乱不得阵角呀，人心一乱，必将溃败而不可收拾……

汪山虎慌慌地从老桑树上溜下来，半跪在地面上，伏下身子仔细地察看了一番那根箭杆，那伤口仍在往外渗血，但不是涌动如泉的那种，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血将要流尽了，已是流无可流。汪山虎搞不懂流血之理，小心地伸手摸了摸陈儿洒的脸颊，道：“酒哥，挺住，你给我一会儿功夫，让我干掉那帮子王八蛋！酒哥，我得替你报这一箭之仇，狗东西们，来吧！”

又一想，不对啊，让酒哥在此等死么？得分头行动啊，得立马还击啊，凭么你张狂？凭么我不杀你？老子就是吃素受人欺得软骨头窝囊废么？汪山虎转头，对着一个不知所措的探子说：“你，粮子，你和酒哥骑马回去！”

粮子，本名高粮，肉嘟嘟的鼻子，二十五六的年纪，浓眉大眼厚嘴唇，脑袋大脖子粗的一个壮汉。高粮一听这个，马上反驳道：“这怎么弄？背不敢背，扛不敢扛的，酒哥哪还能骑得了马？”

汪山虎从陈儿洒的背后搂住他的腰，慢慢地站起来。陈儿洒的脸上没有一点变化，像是有点儿不清醒了。汪山虎急吼吼地道：“粮子，你抬着酒哥的俩腿腕子，咱两个往山下走，剩下的弟兄们也得撤，在这里死守下去就是个死，边撤退，边瞄准，边还击，干死一个赚一个，懂得不？打仗么，可不就是这样零刀子割肉一般？”

“咱们越往高处，那些毛贼不就是越不好搞么？咱要是占了雁断峰，看他们怎么个攻法？”问话的探子叫沙七，二十岁的年纪，长了一双狐狸般的大眼睛。

往日里，沙七跟汪山虎玩得好，与人与事，总有与众不同的想法。汪山虎说：“沙七你个死孙瘪，你还有多少箭杆子？你可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兄弟们，听我的，快点撤，只要还有条小命，咱就有反攻的机会，万万不可犯傻，万万不可硬抗，他们人多势众，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咱对地形不熟，好汉不吃眼前亏，懂得不？”

沙七叹了口气，说：“虎哥你要是先撤了，剩下这几个弟兄，岂不是群龙无首？”汪山虎与高粮抬了陈儿洒就走，陈儿洒却睁开了眼，说：“让我死了吧，能抬到哪里去？白费这个力气？”

汪山虎不理会陈儿洒的话，却对着沙七开怼：“群龙个屁！沙七你个驴瘪，么子叫我先撤？老子可是个怕死的缩头乌龟？”沙七一时被问住，皱着眉头想不通。汪山虎恼得很，边走边骂骂咧咧：“老子把酒哥抬到马上，让粮子把酒哥送回去，办完了这一件，老子还过来陪你一起玩命，你以为呢？你以为老子是个熊瘪？老子是个缩头王八？”

“兄弟们这是何必？”陈儿洒微微睁开眼睛，手动了一下，估计是想摆一摆手，却没能抬起来，说：“让我躺在这儿，自生自灭就好！抬到哪里去都是个死！让弩机射中了，有几个不死的？”陈儿洒说得极费劲，声音又弱，被风声搅和得听不清。

沙七一听，忙跑到跟前，捧住陈儿洒的脑袋，说：“酒哥，咱弟兄们要完蛋，看来是大限已至呀，山坡子上树林里钻进来很多人，他们死了几个人，今日必定得跟咱们玩命，人人都想着报仇雪恨，这就麻烦啦，你要是不行喽，咱弟兄们连个齐整主意也没有啦。”

汪山虎后退着往下山的方向走，又喝斥沙七道：“甭给酒哥添乱，怎么就要完蛋？你们就按我的意思办，连杀边撤，去寻咱们的马，务必保存实力，占据有利地形，以一顶十才算好汉，再硬撑下去，死得更惨，咱弟兄们再死撑，临死也没人知道，记住喽我的话，咱们得活着去见郡王殿下，甭在这儿犯傻。”

沙七立在了原地，歪了脑袋一想，汪山虎所言有理，何必拿着自己的小命去硬碰硬？沙七看了看眼前的八个弟兄，说：“咱们分头行动，先找着咱们的马，骑上马往回跑，越快越好！等他出了林子再追咱，正好有机会拿弩箭灭了他们！”

话音未落，又有人惊叫：“那儿，那儿，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