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74章 兵家常事,何必悲伤?(1 / 1)弩神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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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曹掾佐陈延年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冲过来,突然停住脚步时又几乎站立不稳,前后摇晃了两下,大喊道:“庄棵子,你小子好样的!你……”

庄棵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胸口尚在微弱地起伏,谁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睁开眼说话。陈延年将围在庄棵身边的众士卒扒拉开,瞅见庄棵已微闭了双眼,脸上没有一点雪色,他就愣住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更想不通今日之遭遇,我尚不算无能之辈啊,如何会让手下的弟兄如此下场?

就这么丢了一条人命么?

这就是首发命中江陵毛贼的庄棵子么?

陈延年单膝跪下,用手背去碰一碰庄棵的脸,说:“你小子,从来都不是这样啊!我还得指望你哪,我还得……”陈延年言说不下去了,眼里竟涌出了泪,忙抬起手背擦了一下,说:“你咋会中箭哪?连你都能中箭,这可让弟兄们怎么活?”

人在突然受到意外打击之时,说话办事往往不走心,陈延年泣不成声,他的话,自是经不起推敲。章悦轩忙劝道:“掾佐节哀,兵家常事,何必悲伤?这也是兵家常事啊!”

虽然庄棵已无力说话,但他心中却也极明白,暗骂章悦轩在此时刻说这的话,差不多就跟畜生一样。战场上每伤亡一人,你都以兵家常事相劝么?要是你陈延年死了呢?是不是也属兵家常事,而劝人不必悲伤?

兵曹掾佐陈延年止住哭泣,左右看看,却不看章悦轩,仿佛是章悦轩害死了他的好兄弟庄棵。章悦轩小声道:“也是江陵那些贼人太过于强悍,上有独目湘东之冷酷重压,下有竟陵太守之阴险狡诈,逼迫得一众将士兵卒,个个皆是亡命之徒,不知仁义礼智,不贪生,不怕死,凡事不计后果,硬生生地往上冲哪!”

大将军王僧辩之前曾任竟陵太守,此时章悦轩仍以竟陵太守呼之,由此亦可知其孤陋寡闻。陈延年不接章悦轩这话茬儿,却只是用手指去碰碰庄棵的脸颊,对庄棵说:“你小子,你……你让我如何……向你家里人交待?你这一死,太守如何看我?众弟兄如何看来?”

细论起来,陈延年比庄棵大不了几岁,此前却曾在庄棵之父麾下听差三年。如此一来,二人关系即非同一般,又因常常一起谈兵论道而互生钦佩之情。

章悦轩极烦感陈延年在此之时,仍以私心杂意为上,不就是死了一个人么?若是接下来继续死了一个又一个,你陈延年还不活了?难道还要去殉葬不成?若是我章悦轩死了,你会不会这样伤心?我看未必,因我与你没有私交,仅此而已。

心里忽东忽想地乱想一通,眼睛却也没闲着,章悦轩也知道自己有点不近人情,同生共死的弟兄就这么中箭而亡,有人伤悲,也属人之常情。

不过,庄棵此时并没有死去,他清楚地听到了陈延年的声音,莫名地感动了一番,微弱地喘息了片刻,又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了眼睛,说:“陈贤兄何必如此?我生,我死,命也,运也,今日不死,难保将来之日,不会殒命两军阵前。此战以身殉国,唯不甘心者,即是我等兄弟,与那江陵壮士,本不该自相残杀。”

他竟然称那些逆贼为江陵壮士!死到临头还是这般与标新立异地与常人不同么?章悦轩愤怒地扭过头去,眼睛在远处漫无目标地寻找,他最大的心事是活下去,保住一条性命,管他将来如何呢,先活下来,再谈别的。

庄棵说:“我的命,至此方休,算我有命无运,众弟兄不必为我伤神。”

命也?

运也?

庄棵的话语虽极弱,却像一把经历了反复淬火的短刀,直刺陈延年的内心。

面对一个将死之人,还能说什么呢?陈延年预感到庄棵此时如此清醒冷静,定是死前之回光返照。

这就是说,庄棵今日必死无疑了。陈延年说:“棵子贤弟,你莫想太多,你好好闭目养神,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岳阳城里去!”

“岳阳城?”庄棵的眼中涌动着泪,脸上却是在笑,他摇摇头,道:“你我兄弟一场,同窗共读,同师习武,往日里在岳阳城里纵论天下大事,如今想想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纵有那万丈豪情,也不过是几同儿戏,可谓误人子弟,终又误了自家性命,细想我等皆是可悲可怜之人,为那萧家叔侄内斗,若死伤太多弟兄,既傻且愚,天下之人也将骂我等皆是不忠不孝之流……”

老天哪,怎么越言说越清醒啊?这可是一个将死之人?庄棵平日里算得人精一类,但凡军中之事,哪一件能逃脱得了他的心?

陈延年自觉后背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暗暗思量此人若是侥幸存活下来,说不定将来也会是被人告发而定为谋逆之罪,忙道:“棵子贤弟,眼下不是妄议时正大局之时,你好好养息,我且为贤弟灭了那仇人,也让江陵来的毛贼知道知道,在我等弟兄们的地盘儿上,岂能如此胡作非为?”说着,陈延年竟然站了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相距众士卒六尺开外之地。

其本意,不过是想与众弟兄们站开一点距离。唯有这般,陈延年在说话之时才会有一点点仪式感。

后世之人想来也是有理,军中校尉将领,无论任何场合,面对其属下训话教导之时,哪一个不是保持了七至九步的距离?若离得太近,岂不是有促膝谈心之嫌疑?

陈延年想让庄棵知道,他在意每个弟兄的安危,他绝非无情无义之铁石心肠,若言行不一,往日那些圣贤之书岂不是白读了么?他说:“今日之战,出乎预料,双方各有惨败伤亡,惟我痛失至亲至爱的弟兄,若天不亡我,若我等众弟兄今日杀出重围,直抵湘州城下,将那江陵而来的诸贼杀剐殆尽,我陈延年……”

似是被什么物件卡住了!

陈延年突然之间没有了言语之声!

事发过于迅疾,人人没有防备。

如同吃饭之时,突然被硬糙之物噎住了一般!

他想说什么?众士卒一时猜不透,个个低了头,只看自己的脚尖。属下在被训话之时,也只有看自己脚尖更安稳更自在更不觉得难熬。

只听得“嗖”的一声,陈延年随即发出一声异常沉闷的“额”。然后,就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如同倒塌了一堵墙垣。

章悦轩大喊“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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