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曾经手足无措的小卒,被秦栋梁的意外之举惊吓得赶紧后退一大步,其中一个叫骆道平的扑通跪倒在秦栋梁脚下,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双腿,道:“栋梁陈兄,你念在兄弟们一场的情分上,且留他一个齐全的尸首,若是过于心狠手辣,岂不是寒了众弟兄的心?坐实了这般恶名,阿兄这是何苦?”
“唉!唉!”秦栋梁连声长叹,愤愤然将手中的黄铜短刀举在手中晃晃,本想甩手扔掉,又一想,何必?丢了刀,万一近身肉搏,我手无寸铁,如何御敌?江陵的毛贼们个个不善,我不也是一样随时毙命?
孙桧的两眼干瞪着,毫无光泽,异常吓人,差不多就是人们所言之死不瞑目。孙桧确实死得憋屈,纵然有天大的罪过,还有国法家法在,至少不应该自己人一刀毙命。那个叫余冬羊的小卒伸手去抚了两遍,仍然是合不上。孙桧脸上的肉是软的,也是温的,如何就是合不上眼?余冬羊哭了,呜呜咽咽地伤透了心,不管怎么说,孙桧这人不错,时时提醒着余冬羊在外行军之时多加小心,没想到他该小心之时偏偏没小时。骆道平只是在抹眼泪,也不是大放悲声的那种器。但是,两个小卒哭哭啼啼,让人心烦,秦栋梁转过身去,说:“你两个,以后要想活命,应该知道干啥去,要不想活命呢,唉唉,我也不强求,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也不拦你们。”
余冬羊和骆道平一脸的惊恐与紧张,傻傻地看着秦栋梁,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赶紧点了点头。秦栋梁说:“就算他不受伤,就算没瞎这一只眼,如此妄议皇室,也是立斩决的死罪。”
嘴上这么说,秦栋梁心中又自我安慰,我不杀死他,又能怎么办呢?把他扔在这里?腿生在他身上,他会跑啊,他跑到岳阳城里去,我秦栋梁还有活路么?两军阵前,如何能遗弃伤兵?这可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沉默了片刻,骆道平跟余冬羊使了个眼色,对秦栋梁恭维道:“梁哥站得高,看得远,兄弟们自是眼里清楚,心里也明白,他孙桧贪功冒进,死于江陵毛贼的弩箭,这又怪得了谁呢?两军交战,刀枪不长眼。”
秦栋梁摆了摆手,那意思是不要再说下去。骆道平的年纪和秦栋梁差不多,也可能小几岁,但在这一刻,秦栋梁却害怕了,听他所言这几句,原是一个城府之人,将来,以后,哪一日,他会不会出卖我呢?
骆道平与他的另一个小弟分头向东西各走了十多丈,然后二人不约而地转身向南小心推进,他们以树木为掩护,提了一样的木盾牌,背了一样的弩机,腰上挂的也是一样的淬火钢刀。
这是一道难题,秦栋梁被这两个人夹在中间,相互之间相隔了十几丈,不远也不近,说话需要大声喊,传递信号只能靠手势,这恰恰是骆道平的阴险之处么?
三人之外,其余众弟兄们一线散开,各自保命,各自为战,秦栋梁更有鞭长莫及之感。这就是冷兵器时代山地丛林作战之无奈,有树遮挡,察看不便,号令传递也不便,若不是心有灵犀,还真不好步调一致地干成一件事。
骆道平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又不时地跟余冬羊相互交换一下眼神,余冬羊似乎懂得骆道平的心思,但又不敢确定。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余冬羊恨死了秦栋梁,不为别的,就是他毫无人性地捅了孙桧那一刀。好歹那是一条命,你如何下得了手?
孙桧有错么?他说的不过是几句实话,又加上了他个人的看法,就算是他有杀头之罪,也需河东郡王以他的湘州刺史之职来下令吧?你秦栋梁算个么东西?凭什么杀自己人?若是陈延年还活着,你敢么?
窝里斗!这是败亡之兆!骆道平的心中闪过如此念头,这让他极失望。其余的弟兄们都朝着东南方向移动,我等三人落在了后面,这都是窝里斗的下场。
不过,秦栋梁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一场窝里斗,给沙七和汪山虎赢得了时机。后无追兵,撤退起来当然要容易些。他们一路南撤,找到了自己的马。又一路狂奔,终于在距黄鳝洲东北方向渡口码头三里之处追上了靳丰垒。沙七不解,问道:“垒兄,这会子功夫,你们咋挪动了这么几步?”靳丰垒说:“到处都是伏兵,哪敢大张旗鼓地行军?他们来得太快,你也得小心。”
伏兵?有种就来吧!大不了就是一个死,还能怎么着呢?怕死就不死么?想死就一定能死么?沙七满心里都是刚刚死去的人,他知道敌阵之中也有伤亡,今日之事不会轻松结束,对手并不弱,当然不会甘心就此收兵。沙七更不甘心,一心要给陈儿洒报仇,若不亲手杀他们几个,在庄瑞霖面前过意不去,在安南郡王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沙七并不十分敬重萧方矩,但也不想表现得过于窝囊,行伍之中混得久了,男人们就是这个贱毛病,不管上司值不值得卖命,在生死关头总要不甘心地搏一把。沙七骑在马上,不停地回头看,他认定后面的追兵决不会善罢甘休。
汪山虎伸长了脖子,四下里巡视,甚至后悔在这林子里瞎转悠老半天,要不是陈儿洒当初犯傻,老子才不会钻到这绝地之中来哪……什么是绝地?就是进来了就出不去的地场。
天过正午,那些吃些饭食再开战也有可能。沙七默默地数了一番,天未亮之时,陈儿洒自黄鳝洲领命之后带出来的二十四个弟兄,如今汇合到一块儿,只剩下了十七个。
除去护送陈儿洒回去的高梁二人,还有六人不知去向,难不成也中箭而亡?汪山虎说:“嗯?少了好几个,他们人呢?”
沙七“哼哼”了两声,说:“兵慌马乱的,不是死了,就是逃了。”
刚刚,靳丰垒所率十个弟兄一路追随向南,渐渐相近,容不得下马,只得端了弩机小心地发射,眨间眼,竟有五十多人落马而死。靳丰垒大喜过望,路经那些尸体之时,命弟兄们仅仅是拾取他们的箭矢,刀枪战马铠甲军粮等物一概顾不上。
这正是岳阳郡太守柴威麾下岳曹掾佐陈延年的部伍。部伍中人不知陈延年已死,但这一队人马并不恋战,后面的人死了,前面的人连头也不回一下,只顾了急急地赶路。
靳丰垒和弟兄们要补充箭矢,误了追赶时机,被落在了后面,见了沙七和汪山虎等人打马追上,心里自是有些踏实,说起陈儿洒的伤,又多了些伤感,不知今日能否完成庄参军与左卫将军之托。
正当众人没个头绪之时,沙七勒住了战马,说:“哦?那些驴贼如何向东掉头?”靳丰垒提马过来,伸长了脖子看时,果然就是前面的队伍在山坡间的林子里缓缓地向东挪动,沙七正要开口,汪山虎说:“快看,援军来啦!”
我的天!靳丰垒说:“老天有眼哪!这一定是……”是什么?乃是一支箭,正中靳丰垒的眉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