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冬羊冷笑道:“哼哼!死到临头,还这么糊涂?驴瘪,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杀起自己人来,毫不手软,你们……你们也下得了手?你就不怕,有人知道你杀了我?”方强三仍是不解,但两眼已不再是那般强硬,而是透出了一股无奈与软弱。
余冬羊笑得更冷,一脸漠然,说:“谁你跟秦栋梁玩得好?谁让你交友不慎哪?谁让你那么多废话?谁让你忠心耿耿?谁让你一心要替河东王卖命?”说着,余冬羊凑近了察看过方强三小腹上的刀口,那刀口还在流血,但那血又像是将要凝固住。
由此知道他必死无疑,余冬羊的胆子就大了起来,说:“实话跟你说吧,老子不想再卖命啦,今日那些死了的弟兄,在我看来,死得一钱不值,老子不想步他们的后尘,我要活,我们得逃跑,这是死罪,你要是说出去,我们一大家子都得让河东王给杀喽,就算是河东王不杀,柴威还能放过我们?”
理由太牵强,简直就是胡扯。方强三心中一万个不认可,一万个坚决反对,却也知道此刻已经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谁的手里有刀,有箭,谁又抢先一步下了手,谁就是此刻的人生赢家。别人有了杀人的准备,而你没有,活该你被别人杀掉。
不过,余冬羊也是心里害怕,让人听起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这些,与我何干?”方强三的目光已显呆滞,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骆道平不理会这些废话,他貌似在思索,实际是在察看四周有没有人,他既在提防敌人,也在提防自己人。
人活一世,更多的时候,自己人其实比敌人更可怕,可怕到防不胜防。这番道理,此时若要说给方强三来听,他一定佩服得五体投地。
对于方强三来说,在被捅了一刀之前,他哪里会想到自己的小命竟然丢在了自己人手中?
余冬羊又冷笑两声,说:“谁让你看见我们了呢?你傻吗?你不会装作没看见,好好地躲在你的窝里么?你跟我们打得哪门子招呼?你这是引火烧身你知道吧?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们这是要逃跑,我们不想再给那些驴瘪们卖命了,老子不想干啦,老子不想再上当受骗啦!”
也可能是被这番歪歪理儿给绕迷糊了,方强三的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余冬羊,他想不明白平日里这个温顺的良家子,今日如何变成了这个模样。
余冬羊说:“你看见了,保不齐你就会说出去,老子这也算是杀人灭口,不留后患,嗯?临阵脱逃,多大罪?咱都知道,唉唉,我可不想连累耶娘兄弟……”
骆道平已经没这个耐心,伸手拿过余冬羊手中的腰刀。
那本是方强三的腰刀,刚才被余冬羊抢在手中,一刀送进了方强三的小腹中。这一刻,余冬羊一直紧紧地抓着这把刀,像是随时防备来犯之敌。
方强三的眼神直直的,声音却又显得底气足了些,说:“湘州城一定是要完蛋,大梁国也一定是要完蛋。”
好家伙,又冒出一个不要命的!
你方强三也这么看?早干什么吃去了?你要早一点醒悟过来,早一点拔腿走人,还至于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骆道平和余冬羊四目相对,都在撇了嘴冷笑,都在无奈地摇头。
方强三说:“宗室诸王猫撕狗咬,叔侄之间兴兵讨伐,我们这些低贱苦命之人,原本都是患难与共的兄弟,现如今也相互残杀起来,你说说,哪里还有不败之理?”
败你个先人!败不败的,与你有个屁相干?
死到临头,咋还有功夫闲操这份子心呢!国家大事,江山社稷,也需要你这个身份的人来闲操心么?
骆道平手起刀落,闷闷地一声响,方强三的人头滚到了边,又被骆道平一脚踢出去一丈多远,说:“小弟你记住喽,咱身上沾的都是血,今日傍黑间,只要遇上人,只要是不认识的,先干掉再说,就算我死了,你也甭伤心,甭手软,杀他一个赚一个,你得相信,杀人越多,你的命越硬,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余冬羊倒是清醒了许多,一手提了盾牌,一手端了弩机,说:“他要早说这些,咱们倒可以拉他入伙。”说完,拔腿就走,像是有些后悔杀掉了方强三。
骆道平快步跟上,说:“小弟你莫天真,他如何能跟我们一伙?他也不过是死到临头才悟出这层理儿,只可惜,一切都晚啦!幸好咱没那么傻,要不然也是跟他一样的下场。”
太清四年,公元五五零年,农历三月二十四日傍晚时分,骆道平和余冬羊一路向东逃去,直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当初,自告奋勇地站出来,誓与秦栋梁在此并肩作战的五十个弟兄们,待到酉时初刻,即晚傍晚五点半之前,仅剩二人,一个是二十三岁的程西,一个二十一岁的费简。
而在三十丈远之处的对面阵地上,则只剩了一个沙七。丛林中的光线暗了,沙七知道这将增加他发现对手的难度。他半蹲要临时砌起的掩障后面,两眼因为瞪得过久而异常酸痛,但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汪山虎怎么死的?另外的那些兄弟们,一个一个究竟是怎么死的?
每当有人中箭死去,沙七都没顾得上前去察看。
对面的弩机手已经让沙七顾不过来,哪还有心思去察看他们?
死就死了,看明白了又有何用?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只是,今日之战有些让人憋屈,这也算是打仗么?没有两军对阵,没有擂鼓助威,没有将军临阵,没有军旗招展,完成没有一点战场厮杀的氛围啊,你在暗处我也在暗处,只剩下一项是实实在在的,那就是死人,你这边死一个,我那边死两个,这哪里征战?分明是君子不为之阴谋。
凡是死了的弟兄,皆是心智不够。在沙七看来,弩机这东西就是双方将阴谋发挥至极致的抛石机。有了这利器,身边的弟兄们死去之时,还值得大惊小怪么?
也不能怪沙七铁石一般的硬心肠,战场之上,人人都是这样,先顾全了自己的性命才是最要紧。
天黑下之前,战局十分明了,双方相距三十七丈。南梁时一丈等于今日二米五八,换算成后世之距离,即是九十五米半。
相距不足百米,僵持两个多时辰,代价是双方的几十条人命。汪山虎在树上被弩箭射中,头朝下摔到地面上,碰巧砸中一堆风化的碎石,满脸血肉模糊,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