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不杀这二贼,难解心头恨!”部伍中,有人扯着嗓子喊话:“湘州地界这二年不太平,最恨这些江陵逆贼!”又有四个军士蹿出来,跃至蒋王牛、禹诚钧的两旁,抽出腰间的钢刀,眨眼的功夫就架到了二人的脖梗子上,像是一声令下,即刻人头落地。
蒋王牛心中怕的不行,嘴上却是强硬,故作冷静地说道:“兄弟们,何必如此鲁莽?生逢当今乱世,湘州地界上又都是江陵贼军,你们如何就知道是我的队友暗箭伤人?那放箭之人,说不定正是湘州城外江陵大营派出来刺探军情的探子,不要冤枉了我的性命。”
受此启发,禹诚钧的脸上也堆起了笑容,说:“眼下,大敌当前,国难当头,尤其我湘州城形势紧迫,你们,嗯,你们如何非要在这里自相残杀?若有百战不殆的本事,请弟兄在此往南去,把那些筑坝拦水的江陵贼军,团团围住,全都干掉啊!对吧?干掉那些筑坝之人,也算是助了湘州城一臂之力,在此趁人不备,缚住我二人的手脚,又如此这般污辱调戏,能有多大的意思?对自己人千般戏弄,算得哪门子报国英雄?”
把假话说得跟真话一样,并非人人皆能之本事。禹诚钧这番话,连蒋王牛都信了,若不是在江陵军中一直受压制,禹诚钧若遇到一个开明之主,说不定这小子也能混个参军、校尉的威风一把。
孔双休受了伤,强忍着刺骨之痛,心中反面平静了下来,越听越觉得此中有理,忙对郑耳道:“且把他两个扔到车上去,捆绑结实喽,留着以后再做打算,先把前面的伏兵搞掉再说!”
两个军士帮蒋王牛穿上了衣裳,又将二人赶到了一辆战车上,用软牛皮条捆在后梁柱上。蒋王牛嫌软牛皮条勒得手腕子生疼,道:“何必?何必呢?还怕我跑了不成?都是自己人,我跑什么呢?总有真相大白之时,我怕什么呢?”
一个络腮胡子的军士拿刀尖拍了蒋王牛的脸,道:“兄弟,不管你是不是益阳郡派出来的人,暂且留着你的性命,待我家掾佐腾出空儿来,好好鉴别你的身份,嗯?到时候,咱再做理会!”
战车上罩了个棚架,里头并不宽敞,且又堆了好几个竹筐,装着成捆的箭矢。禹诚钧坐在最面里,与蒋王牛背对背。蒋王牛能看到外面忙乱,四十个军士下马持了盾牌,二十个弩机手平端着弩机,相互交替着一字排开,呈东西百十丈距离缓缓向前推进。这些人的身后,有金疮医就地展开刀剪包,取下了孔双休腿上的箭矢。
金疮医在南梁时专治刀箭硬伤,类似于后世陆军野战医院的外科军医,但级别不高,甚至低于排长的级别。
孔双休的嘴里咬着一团从战袍内撕下的锦帛里衬,呜呜啊啊地叫个不停,额头上也冒出了豆粒儿大小的汗珠子。蒋王牛热心不减,在车棚里出主意,说:“给他一碗酒,喝了就不觉得疼啦!”
那个金疮医的手上全是血,看上去有四十来岁,面相萎缩,十指皆粗短,让人感觉并不十分利索。听了蒋王牛的话,头也不抬,骂道:“放你耶娘的狗屁,老子哪里弄酒去?”
金疮医一番忙乱,孔双休一番嚎叫,那一枚箭矢三尖头被取了下来,又被扔进一个盛了清水的粗陶钵中。有血凝在箭矢三尖头处,一番浸泡,清水瞬间变红。金曹掾佐孔双休的浑身都放了汗,手脚皆松软无力。但他心中充满仇恨,暗想若能捉到放箭之人,必定将他千刀万剐,抑或捆绑了手脚投进江中去,绝不轻饶。
金疮医在清洗伤口,又涂上了一种白色的药沫,仔细地包扎起来,说道:“掾佐放宽心,所幸扎得并不深,过两天就好啦,眼下不过是疼一些。”
孔双休想故做轻松地说笑两句,但那中箭处实在过于疼痛难忍,无力开口,且只想此时有人一刀杀了自己,以免继续在此遭罪。金疮医又道:“得亏不是两国交兵,若是两国之争,那矢头上必将涂毒,疮口一旦染毒,即刻间就会发黑坏疽,最终性命不保。”
猪脑壳的东西,你这是故意吓唬我的吧?还是你盼着我的伤口发黑坏疽早早地挂掉?难道,这就是你们见惯了刀枪箭弩之伤,也见多了死于刀枪弩箭之下的军士兵卒,因此视人命如草芥的一贯德行么?孔双休稍稍感觉痛处渐缓,忙睁眼看看四周,由是也瞥见金疮医的龌龊嘴脸实在叫人厌恶。
持盾牌的军士和弩机手们已向前推进了四十多丈,并没有遇到妄想攻击之人。也许,暗放冷箭之人早跑得没了踪影。从古至今,战场上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之人,从来都是最后的赢家。由此而言,再好的阵地,再重要的据点,都不能死守,也不值得死守。要不然,古人怎会说,树挪死,人挪活,战场上更得坚信此理。
孔双休惦记着前面的时局变化,吩咐身边的军士:“把我弄到车上,我得跟上他们。”四个军士将他抬上了辆车之进,孔双休又吩咐:“把那支箭拿过来,让我看看!”
金疮医挥挥手,一个军士就把盛着箭矢三尖头的陶钵端起,伸手捏起了精工锻打反复淬火的三尖矢头,又在清水中涮涮,甩干净了上面的血水,恭恭敬敬地递到孔双休的面前。
“江陵李氏?”孔双休一声惊叹,又自言自语道:“此乃江陵李家的兵坊所制?”
南梁时,任何军中器物皆在某一部位铬印铭记,如后世通行之二维码,可追溯其生产源头。那一列铭记,字极小,作用却大,孔双休由此知道这箭矢来自江陵。
“咱们湘州诸军所用,有没有江陵李家兵坊所制箭矢?”金疮医的一双眼睛大而无神,他这么一问,孔双休更恼火,反问:“你,想说什么?你想说这暗箭,并非江陵贼军所为?而是我湘州某郡之兄弟友邻一时所误?”
金疮医没敢再言语,低了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入定老僧。孔双休道:“来人,把那两个驴货的铠甲拿来,我要细细察看。”
身边的一个瘦高个子的军士飞快地跑过去,取了蒋王牛、禹诚钧身上的铠甲与头盔过来,小心地放在孔以休面前。孔双休看看金疮医,笑着道:“孙二,你仔细看看,那上面可有铭记?”
金疮医孙二像是得了恕罪之机,忙不迭地来至跟前,蹲下,捉起一只头盔,一眼就看到了“江陵”二字,大惊失色,说:“果然掾佐好心智,这头盔也是江陵李家的兵坊所制,看来,那个暗放冷箭之人,与这两个嘴贱且硬的家伙,果然是一条贼船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