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退了江面上的水军船队,地面分队依然贼心不死。想想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仰仗着天时地利人和,当然不把我等入侵者放在眼里。强龙难压地头蛇,说的不正是这番道理?
“我的弩机校尉,吉凶未卜,生死难料,我还能再等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要是错失了良机,哪里还有脸面回去面见大将军?”罗方横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探看火奴校尉徐车的心思。
火奴校尉徐车见状,自是明白了三分,忙道:“都督何必如此愁眉不展?这蛋子儿大小的地般上,能多大的事情?只要都督一声令下,我定将那五百毛贼杀一个干干净睁!”
看来,徐车并未受到凌金锐之影响,也算得一条血性汉子!我还焦虑什么?直接干就是了!罗方横将所率人马均分为二,一半留在原地,死死防住江面上水军,由火奴校尉徐车全权指挥,若再次反攻,务必斩尽杀绝。
徐车“嘿嘿”冷笑两声,说:“都督尽管放心便是,只要有我徐某人还有一口气儿在,任他再牛叉的战船也得沉入水底喂鱼鳖去,要不在这一片儿打出点威风来,那湘州城更是纹丝不动。”
此中自信,还是仰仗那些装满火药的陶弹,但也不乏一把好牌被打得稀巴烂的败家子。徐车的真本事,谁也不好说,河东王萧誉手下诸郡太守,个个都不是吃素之人。罗方横吩咐道:“你带弟兄们在这里蹲守便是,只要掐死了水上行军之流,黄鳝洲那边就没有后顾之忧。我带一半弟兄去追那一股毛贼,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靠近黄鳝洲,更不能让他们继续南下。若是他们直抵湘州城下,咱弟兄还有何脸面?”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你说得都对。不过,世上之事,往往总是说起来容易,真正行动起来必定又是难上加难。岳阳郡太守柴威得知麾下爱将陈延年阵亡,又得知中正卫溢在虾蟆湾头遇袭,竟落得人船俱沉之下场,自是悲痛得撕心裂肺一般。但这柴威毕竟也不是寻常之辈,他又迅速振作起来,果断拿定主意,宁愿绕远道,也要直抵黄鳝洲,痛歼筑坝人马,一定要让这些从江陵来的人有点伤亡。
甚至,柴威暗想,若在黄鳝洲将那萧方矩置于死地,岂不是给予湘东王一记致命打击?以俗人之见识替湘东王想一想,若两个儿子在这不足一年之内皆死于湘州地界,他萧绎还会有恒心毅力继续围困湘州城么?若丧子之痛都不能易其志向,莫非他是铁打铜铸的无心无肝之人?
岳阳郡太守柴威及时整顿了陈延年的兵马,言简意骇地安抚了众人的情绪,又命人极仓促准备一餐白米饭,总算是填包了肚皮,便沿着白鹭溪朝东南方向悄然而行。
以后世之地理学常识而言,这白鹭溪乃是湘江东岸区域内一条再寻常不过的季节性河流,每年只有七八九雨季三个月有溪流汇聚,水浅草稠宜于捕食小鱼,因而引来白鹭在此繁衍生息,固得此名。
眼下正值春末,尚未到夏初,相距雨季还有一段时日,白鹭溪只是一条宽不过十来丈的沙砾小道,沙中混杂着鹅卵石,溪底平坦松软,长满了青青的野草,仅仅能没过马蹄。胯下战马遇到拥护之处,迫不得已放慢脚步时,甚至还能低头啃上几口青草。难免让人感慨若不是暗藏着杀机,白鹭溪之景色当是十分怡人。
这一带之山川地形,柴威极熟悉。若沿着白鹭溪一路走,既能走到湘江边,也能到湘州城下,向正东一路曲曲折折地走,还能抵达吴昌郡。湘州城在正南,岳阳城在正北,而吴昌城则是在二城之间的正东方向。湘州、岳阳、吴昌三城,呈三角等距之势。通俗而简单言之,白鹭溪不过是湘江的一条细小支流。
此刻,与岳阳郡太守柴威并肩行军的是郡丞祁之宏,他比柴威年长三岁,对柴威却是相当恭敬。以后世官场的排序规则,郡丞祁之宏是岳阳郡的二把手,论级别仅次于太守柴威。以分工论,太守主军,郡丞主政。这次行动,若按柴威的本意,祁之宏应留在岳阳城中调度后续之军用物资运输保障事宜。
南梁之时,尚处在冷兵器时代。两军对垒,打的就是兵强马壮,另加上粮草兵器供给。柴威接到河东郡王的密信,知道此次出兵助阵,既要击退黄鳝洲筑坝之兵,又要推进至湘州城下,以牵制分散围城大军,哪有三两日就能回来的?几千人马宿营在外,吃穿用度一切开销甚巨,必当有个妥当之人,尽心尽力地在后方操劳才行。
思来想去,在柴威心中,郡丞祁之宏乃是不二人选。
没想到,祁之宏想得比柴威更周全:“太守率人马不过是去一个黄鳝洲,又不是千里越境之师,何需我在家坐镇?纵然是兵临湘州城下,我看,郡佐于福昌贤弟就能胜任。”
郡佐,乃是郡丞之副职。岳阳郡佐于福昌,论起亲戚来,应该是太守杜威的小表舅。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是亲戚,你在前方打仗,他在后方还能捣鬼拆台不成?
不过,郡丞祁之宏私底下的考虑,则是此次出兵,其胜败事关湘州城之安危。若是太守率兵马初战告捷,我留在后方岂不是白为他人作嫁衣裳?我随军出征,若是太守战死,我理所当然掌控兵权,手里有兵,说话才硬气!
太守与郡丞,各怀心事,也许这就让局势进展有些不好掌控,而且充满了太多的变数。男人们之间的战争,为什么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皆因为每一颗脑袋中的想法都是随时在变化,先哲所言的此消彼长是也。
此刻,杜威骑在马上,满心里想的都是兵曹掾佐陈延年如何就一战而亡呢?以我对此人之理解,不应该啊,难道我一心看好的后备力量竟也如同饭桶一般么?还是江陵来的这些逆贼太过于骁勇善战?他陈延年若是死于意外,则说明弩箭这玩艺儿乃是天下无敌之器物,难道真的就是杀人不眨眼么?
为何堂堂岳阳郡太守,竟对弩机之威力持怀疑之心?一郡之太守,平时主要任务不也就是抓部队之战备与训练么?难道此人与军中之事还属外行?
如实说来,柴威有此疑问,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南梁一朝,自武帝萧衍开国定鼎江左四十余年直至侯景渡江,一直没有大的战争,军中骨干没有参战经历,临到战时也只能是纸上谈兵。再说得直白一点,像太守柴威这个年纪的官员生长在太平年月,缺乏实战经验,平日里军中训练也不过是些花拳绣腿。
正当柴威在马上又累又乏又觉得昏昏沉沉之时,有探马前来禀报说:“正西二里之外有一股人马,似是在追赶我等。”柴威一惊,忙问:“有多少兵马?”探子说:“至少七八百匹马,那马,皆是蜀地骏马,脚力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