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方矩像是突然明白了起来,索性抬手叫身边之人展开了湘州形势图,指明了黄鳝洲区域以北的益阳郡和岳阳郡,道:“快钻到咱眼皮子底下的毛贼,来自益阳郡?还是来自岳阳郡?这二郡之太守、郡丞,难道不是皇阿耶任命的么?据我所知,这二郡均在三万一千户,郡守们可谓财大气粗啊!”
宗懔将军摇头,那意思并不是说益阳、岳阳二郡太守非朝廷任命,而是认为这二郡官员眼中只有湘州刺史而无专朝廷。萧方矩又问:“我那姑丈阿耶大将军那里,也没得到个准确信儿?以他的能耐,搞清楚这些个不在话下呀!”
二人正说话,甲板上一个卫士进来禀报:“徐明、徐亮要见老将军!”
宗懔快步来至船室外,只见兄弟二人远远地隔了一条船,站在一叶破渔舟上,见老将军站在了甲板上,忙划桨前来,道:“金字湾向东三里半,两股子兵马打起来了,搞不清哪一边跟咱们同伙,我先来报个信儿!”
扯不扯?既然搞不清,来报什么信?萧方矩忙问:“怎么个打法?”
宗懔心里猛地一沉,离此地三里半,岂不是眨眼的功夫就打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这要是有个三五千兵马四面包抄,我如何应对?难道老天爷真要让老夫我耗死在这黄鳝洲么?
徐亮说:“像是行军中了埋伏,应该是一场伏击战,有逃兵,有追兵,动了弩箭,也动了刀枪!”
真是猪一样的队友啊,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这个!萧方矩不由得冷笑了起来,说:“老兄,听你说话,你可还有个正规军的样子?谁是逃兵?谁是追兵?谁胜?谁负?谁死?谁亡啊?你连看人打仗都看不明白么?”
徐亮僵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回答,心中又懊恼自己的确过于仓促,还真是快了萝卜没洗泥。
宗懔摆摆手,对萧方矩说:“也罢,也罢,不管他那边谁胜谁负,我们需保住黄鳝洲这片地盘最为要紧。”又低头问徐氏兄弟:“听庄参军说,你兄弟二人,不是受命护送那个受伤的弩机校尉么?”
“正是因为护送凌校尉回来,因此才没打探清楚那交战双方是什么人!”徐亮的语气中带着委曲,萧方矩知道:“好小子,可真有你的,在这儿接着我的话儿哪,好吧,知道你的辛苦啦,滚一边去继续伺候凌校尉吧,小心,别让他死在你手他里。他要是死了,小心你两个都得陪葬!”
宗懔却小声对萧方矩说:“此处,形势紧迫,殿下还是带一队人马,速走水路回大将军营中去最为稳妥!”
见宗懔老将军仍要让自己返回湘州城南大营,萧方矩自是极不认可,道:“好歹我也是领兵的将军,如今众弟兄在此筑坝,又有姑丈阿耶派来的援军在前方与敌血战,大敌当前,我如何能够临阵脱逃?你怕我战死在此么?你怕什么?我哥哥去年战死湘州,我阿耶也没拿你们哪一个开刀啊!打仗么,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对,依小人之见,殿下理应与众将士在此坚守,以提振军心!”说话的是陈儿洒,此刻他正躺在底层船舱中,强忍着前胸的疼痛,说了这么几句话,竟然疼得满脑门子上都是汗。宗懔老将军听出了陈儿洒的声音,怒斥道:“该杀的竖子小儿,你懂什么?”
陈儿洒前胸处的箭矢虽已取出,但稍有活动或战船晃动,仍钻心疼痛,只是偶有减轻。本来,陈儿洒被兵曹参军庄瑞霖安置在另一艘战船中,萧方矩觉得需要听此人讲一讲前方战事,也算是了解军情吧。于是,派了两个军士将其抬到他所在战船的底舱中,说:“你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去了趟长安,没死,来了趟湘州,又是没死,真有你的啊,天王老子也拿你没办法,就是命硬!”
命硬?可笑!陈儿洒两眼望着舱顶,慢慢地说:“殿下要是到前线走一遭,以后就不再这么说,这一回能活着回到大营中,再往后能活着回到江陵城里,只能说是运气好,耶娘老子给了个好命。唉,在两军阵前,在刀枪箭矢面前,没有哪个人敢说自己命硬!”
“正月里出使长安,要派我去就好啦,也让我去见识见识他们东西二魏如何开战!可怜我不知道北国地界上打仗,跟咱这边有何不同?”萧方矩叹气道:“眼下可好,我成了一个废物,庄参军怕我有点子闪失,到时候他担待不起,我只能跟条狗一样窝在这船上,还得几十个弟兄持刀提盾地护卫着我,你说寒碜不寒碜?”
陈儿洒平躺着不动,伤口处即略好受一点,说话时稍一用力,即疼得额头冒汗。萧方矩看了一眼,不忍说再让他多说话,就对身边的小卒说:“好生伺候他,别让他死喽。我得到上边去透透气!”
萧方矩的话音刚落,陈儿洒就觉得船舱外面明晃晃地闪了一下,远远地传来“轰轰”两声,船舱中瞬间白花花地亮了一下,旋即又暗了下来,陈儿洒说:“完蛋!用上火药了!”
“嗨,放心吧!”萧方矩突然间像是想明白了,对宗懔将军道:“有本事用火药的,还不就是我姑丈阿耶的人么?他们前半夜在虾蟆湾,就是用这玩艺儿,威力无比,令敌寇闻风丧胆。要不是他们击退了水上的船队,咱这道坝子,早让北来的援军战船给撞塌了!”
宗懔不语,一脸的凝重,远方的交战情景他看不见,能看的只是湘江东岸的山。自江边至山前的坡地上,茂密的林地间并没有人影晃动,一切都显得过于寂静,宗懔担心大将军的援军在陌生地域会吃亏,若是吃了败仗,将是个极没面子的大麻烦。
见宗懔老将军心情沉重,萧方矩劝道:“放心吧,听说,他们的火药陶罐立子大功,这其中也有我阿耶的功劳!”
然而,相距三里地之外,外都督罗方横所临形势并非萧方矩所言这般轻巧,两颗火蒺藜陶弹炸过之后,岳阳郡守柴威所率的大队兵马却是毫发未伤。原来,罗方横自虾蟆湾至此,本意是追击散兵游勇,没想到却是越来越像中了别人的圈套。那一小股残敌不快也不慢地在前面跑,罗方横的队伍却是携带了辎重车辆,遭遇道路崎岖之处还得前拉后推地费一番力气。
前文说过,外都督罗方横率一千五百人马沿湘江东岸北行,旨在阻挡由北而南下之援军。虾蟆湾一役,击沉十几艘战船,罗方横信心倍增,本以为弩机校尉凌金锐率五十弟兄南去刺探军情会有所获,没想到意外受伤,更没想到他手下众弟兄有四十九人惨死江边。
此乃弩机校尉凌金锐被徐明徐亮送至黄鳝洲小半个时辰之后,罗方横所派探子在湘江边数清了四十九具尸体后,快马加鞭回到虾蟆湾报告了这一消息。
伤痛交集之时,又有探子回来报信说东南方向有小股残敌,至少五百人,看那意思是往黄鳝洲方向集结。罗方横愤然道:“五百人还是小股残敌么?追啊,追上就干掉,一个也别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