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长张磕有些急燥,门牙紧咬下嘴唇,竟把自己的下嘴唇咬出了血,手上就更有些乱了章法,明明需后仰身子躲过那矛尖之时以刀背向上挡开,且是右手拉了马缰绳,胯也那匹雪里青就调头向一边冲出去。
闪失之间,张磕满眼里都是或死或伤的弟兄,头破了,胳膊断了,前胸有了刀伤,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再就是受伤倒地又挣扎着想爬起来的战马。
罗方横从内心里鄙视眼前这个面相憨厚的对手,越来越觉得手中这丈八点钢长矛似乎趋于柔顺,既便是点到为止的扎眉扎手扎肩头,也足令对手在马上左躲右闪手忙脚乱。猛一个回马枪,妄想自背后偷袭罗方横的一个军士就被刺透了前胸与后背,再一反手上挑,那尸首就如一堵墙垣般倒塌下去。
老话说,七尺枪五尺棒大枪一丈另八寸。罗方横手中长枪正是一丈八寸,细分开来则是矛杆长一丈,矛尖长八寸。虾蟆湾头一战,罗方横几近于忘记自己耍得一手好枪,如今再次枪挑劲敌,心中自是得意。岳阳郡屯长张磕见一个弟兄如此轻而易举地被人挑于马下,顿觉天降奇耻大辱一般愧对世间万物,挥刀抡向对方的前胸,若砍不中人,能削中马首亦算得没有空刀而归。
只是,罗方横的长枪似是更迅捷一些,眨眼间已到对方的腰间。慌得张磕飞快地向左一偏,侥幸躲过,却见枪头直直地下划,又差一寸扎中裹在牛皮战靴中的小腿。好在胯下战马灵动无比,待枪尖欲扎到靴桶之时,战马偏偏就驮了主人闪开了。
张磕慌得后背间冒了汗,骑在马上仍觉得两腿发软,难免又心生感慨,不管怎么样,如此这般,也算顺利躲过了对方的枪。他手拉缰绳,勒住战马,左手用力抡起大刀便砍。罗方横的胯下战马昂首向前一跃,猛地蹿出去一丈多远,张磕的刀就扑了个空,再拉缰绳提马快追。
南梁之时,马上作战,并非后人自荧屏中所见那般易如反掌。人是活的,马也是活的,一切皆在变化流动之中,若想马上扼杀对手,并非心想即可事成,还需天地人和精气神万般俱备。两匹战马踢踏往来,双方众军士也难上前,罗方横眼中已无他人,前后左右地只有一个挥着长刀的黑脸汉子。在他看来,端坐马上的这汉子无异于一副门板,随时都会扑倒在地,搞不好还会砸伤了自己。
罗方横胯下的战马似是更狂燥,总在找机会靠近那匹雪里青。马是好马,心有灵犀,它知道只有自己贴到近前,主人方有机会施展手中长枪。但对手并不迟钝,似乎躲得更巧妙一些。罗方横暗暗佩服对手胯下战马之通透人性,又苦于自己一时找不到下手之机。
两匹生畜在动心思,罗方横的在丈八点钢长矛时时泛着耀眼的白光,突然反手一枪,朝着对方直直地冲了过去。张磕眼疾手快,将手中长刀交到左手中,腾出左手猛地一拉雪里青的软牛皮缰绳,没想到被刺中的却是马的右肩。
这是什么?人算不如天算!张磕被对方的沉稳给搅乱了心绪,他想不明白此人为何这般面色如水波澜不惊,这是在打仗呢,如何跟端坐朝堂一样?
雪里青被扎得一声沉闷嘶鸣,张磕却是觉得向左歪倒了,定眼一看,却是对面之人双手死死地握住枪杆暗暗用力。
罗方横知道手中长矛难以挑动一匹马,本应顺势收枪伺机再刺马上之人,一念之间却又改变了主意,战马倒地,主人还不是废物一堆?我这一刺能否伤到要害?此刻我若回枪,那战马并未能摔倒……点点书库ianianshune
张磕心疼战马被刺中,又被对手所激怒,你这是要将老子的马挑死啊!!这不是斩尽杀绝么?你若将老子一枪挑于马上,我纵然死了也心服口服,你对老子的马下手,如何忍得?
按常人之理,马上武将自是爱马如子,断然不该对敌手之胯下战马施此狠手,由此可知此人之阴险。刹那间,张磕一阵气血上冲,紧咬牙关拼命挥刀横扫过去,只听得“叭”一声脆响,对面之人手中的乌木枪杆竟然断了!
你伤我的马,我毁你的枪,也算两相扯平。张磕暗暗高兴,又觉得天施地转,悄然倾倒难以自持。罗方横大惊,双手用力,猛然回枪,只是为时已晚,收回手中的仅是半截枪杆,许是用力太过之缘故,险些摔下马去。
马在后退,又像是受了惊吓。罗方横两腿用力,双手抓紧马鞍鞒,心间砰砰直跳,眼见着满脸杀气的对手被摔倒在地上,右肩膀先着了地,随即就是脑袋着地,幸好有铸铜头盔,并无大碍。
屯长张磕仰面朝天地躺倒在地,抬眼看见天空中竟然满是五彩云霞,光天化日之下,我等众人干的都是些什么勾当?打打杀杀,你死我活,这其中到底为了谁呢?天下并不太平,为何还有闲功夫在此无聊?
猛然摔一下,难免有点儿头晕。不过,还好,片刻过后就清醒了,张磕正想翻身站起来,却被人一眼踩住了前胸,那人骂道:“驴瘪,想死都想疯喽!”
一切如天花乱坠般来得太突然,罗方横一时没看清是谁踩中了倒地之人的前胸。不过,麾下弟兄不会杀错了人,仅凭衣着铠甲就能分辨的出。
张磕不甘心就此罢休,想挥刀横砍此人以解心头之恨,方知道刚才倒地之时手中长刀已丢在三尺开外。那人脚下用力,张磕被踩得一阵心慌气短,一柄泛着寒光的腰刀就悬在了眼前。那人说:“小庙子的驴瘪,没见过大世面吧?识相点儿,活够了的话,老子成全了你!嗯?”
两个散卒冲过来,一边一个,单膝跪地,死死地摁住了张磕的胳膊,又都用脚踩住,其中一个喝斥道:“老实些,跟老子硬干,没你的好果子吃!”
当胸一脚踩住屯长张磕之人,正是罗方横麾下的曲军候孟恩泽。双方军士兵卒一阵混战之时,孟恩泽被团团围住,左冲右突,首尾难顾,但他一直在刻意寻找罗方横。湘州地界,郡邑镇兵如此强悍,今日实在出乎孟恩泽之预料,他没想到这支草间流寇一般的队伍,竟然敢于正面交锋,且能打斗得如此猛浪。
而且,岳阳郡的军士兵卒并不恋战,竟也心怀能打则打,不能打则退之原则。孟恩泽可恨自己一番打斗,直累得腰酸腿麻却也没能杀死一人,难免觉得太过遗憾。唯独能确定的是这一仗之中有弟兄们死了,
孟恩泽的手中挥舞着一把三尺钢刀,在对手们的长枪面前并无优势,再一个要命之处在于,你想跟人家近身搏击,人家不跟你玩,你一靠近,人家就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