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郡丞祁之宏如今最怕听到贼军之音讯,湘州山水间,天广地阔,你到哪里去不好?为何绕来绕去,偏偏就钻不出这一片弹丸之地?
“郡丞快看!他们,那些人!”张磕显然也觉得诧异:“他们,如何蹿过来啦?”
眼前之敌,不过是一步一步挪过来而已,还能是怎么蹿过来?郡丞祁之宏的心中甚是郁闷,以身边这些人的见识与出息,今日会不会全身覆没?岳阳郡就是这么多家底儿,若是全部葬送在此,那湘州城还能坚守几日?其余诸郡太守又有几个还敢自不量力?
江陵大军,算得虎狼之师么?张磕当然容不得这般挑衅,搭弓便射,骂道:“老子两头受气,皆是看拜你这狗杂种所赐!”骂完,又射一箭,不知中否。
弟弟张碾并未看到贼军在哪里,就直接命令道:“弟兄们,抄家伙,办他!”
军士兵卒一阵忙乱,又提了刀枪纷纷上了马,待到看清了对方的面目,两军相距已剩不足三十丈。祁之宏心中难免紧张,手指僵硬地握着刀柄,对方少说也得有二百人马,可如何对付得了?
岳阳郡十多年未有征战,如何行军,如何宿营,如何筑工事,如何潜伏,如何防御,如何……郡丞祁之宏想来想去,心乱如麻,想对众弟兄说些什么,哪怕是说几句慰藉之言也好,却是说不出,不知道怎么说,军事诸务似乎没有亲身经历,更无经验可谈。若说杀人么,之前没杀过,今日敢不敢杀?一切尽在未知。
不等屯长张磕、张碾兄弟下令,早有军士抡起刀枪,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刀劈,枪挑,甚至抡起盾牌或弩机去横扫。那弩机本是金贵之物,如何也用作狼牙棒一般?
好在人人骑在马上,左冲右突进退自如,躲闪全凭马力。否则,军士们会不会已经腿软得走不了路?
郡丞祁之宏的马在原地打转转,似是猜透主人心思,又像是受到同类嘶鸣之渲染,昂首甩尾时刻准备往前冲。然而,主人左手紧勒着软牛皮缰绳,右手中钢刀时不时碰到它的肩膀。战马乃灵性之物,时时甩动浓密鬃毛,以示心中之斗志。
来者并不怯场,又像是早有准备,部分骑在马上,另有几十人步行,脸上却是无所畏惧之神态,举手投足间又显现出与众不同。祁之宏暗暗地怯了场,担心麾下众人今日会让他颜面扫地,强敌面前,该服软就得服软,硬撑是不行的/双方一阵混战,立时人仰马翻。祁之宏看得满腹疑惑,他们在地上,我们在马上,如何相互皆靠近不了?
祁之宏的马渐渐地靠了边儿,也有战马驮着主人跑进了林地中,惊起了栖在树间的黑色大鸟,尘土飞扬中令人眼花缭乱。江陵的步兵更是猖狂,弓了腰在低处,好几战马竟然被钢刀砍中腿骨,马倒地,主人当然难以幸免。
摔倒在地的军士又翻身跃起,与那砍中马腿的江陵步兵打在一起,刀来枪往,碍于林中树木之天助,相互间依然是近不了身。祁之宏在寻找张磕张碾兄弟,一时看不清身在何处,也想挥刀杀入乱军之中,又怕被哪个亡命之徒置入死地,只得且看且慢,尽量保全了自己再说。3a阅读网aaaz
谁说两军之争务需一片开阔场地?如此之理,好比武功高手杀人,绝不需要特别讲究格外精良之兵器,随便摸过一把折扇一把雨伞甚至一双筷子,即可成为致命之物。只要怀有深仇大恨,随时随地都可开打。且胜负也非在杀敌多少,若取了你将帅人等之首级,那些士卒焉有不投降之理?
只是让人不解,我等双方之间不惜死伤,到底为了什么呢?自昨日到今日,从湘江上到林地中,攻击不断,惨死哀号,横尸遍野,各有伤亡,我等众人可想明白了如此玩命的意义?那些丧命之人呢?他们都没有后悔?他们家中,耶娘妻子可懂此中之国家大义?
许是双方相互离得太近之缘故,军士兵卒各自手中单兵弩机反倒失了用场。甚至有军士直接扔掉弩机,从地上摸起一把刀,扎拦劈砍,挑抹撩缠,挥刀相向,刀刀见血。祁之宏看得目瞪口呆,那不过是一把散卒所用钢刀,如何到得此人手中竟这般出神入化?
郡丞祁之宏手中虽是一柄长刀,若抡起来也是呼啸生风,寒光四射,怎奈他不擅近身短兵相战,这把刀也难派上用场,只能远远地看着双方军士血肉横飞。
此地所遇,正是外都督罗方横与曲军候孟恩泽所率领兵马。两百人对阵三百,自觉得明显不占优势。若他们仰仗地势之便,将我众弟兄引入丛林中,岂不是终有斩尽杀绝之时?
在此狭小局促之战这般近战,罗方横暗暗叫苦,我今日如何这般犯傻?算不算得误入了对方的圈套?单凭我手中这杆长矛,又能杀敌几何?大将军派出率队出片增援安南郡王,可会想到我在些投了人家的罗网?
外都督罗方横正在苦恼之时,对面马上一个黑脸汉子猛然间挥刀砍过来。慌得罗方横拨马躲开,那战马又惊得连连后退了十几步,好在黑脸汉子的胯下战马并未紧追过来,而是调头向右,罗方横低头一看,旁边一匹战马倒地而亡,早被踩踏得血肉模糊烂泥一般。
眼前各色人等如走马灯一般追来奔去,罗方横手中的长矛屡屡扎空,徒费精神又使人沮丧。远处近处皆有人或马被刀枪所伤,一时辨不清是敌是友,嚎叫声怒吼声此起彼伏,人人都是一个心思,将对手碎尸万断。又见一柄长杆鬼头刀寒光闪闪,呼啸生风而来,慌得罗方横拉马躲过又挺枪一挑,矛尖撞在刀背上,“咣”一声响,矛杆又磕在刀柄上,顿时觉出双手被震得发麻。
这黑脸汉子正是屯长张磕,他从衣着铠甲面色神情上断定,对面之人并非等闲之辈。今日若能杀掉此人,仅凭他这一身铠甲,都值一大堆银钱。更何况,若将他的人头提到湘州城里,还怕河东殿下不重赏么?杀多少散卒,才能抵得上这一个校尉将官?
张磕自认为此人最低也得是校尉一级,更有可能是都督或将军。打打杀杀一天下来,若能杀掉一个校尉,定然算得大功一件,今后在河东郡王面前也就有了升迁之资。
待到外都督罗方横挑过张磕的横刀一砍,矛杆又狠狠地与刀柄撞击在一起之后,迅即却是一式猛龙出水般的通心刺,回枪、出枪之间如雨打巴蕉般清脆利落来去无踪。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罗方横的枪法并不差,由此更坚定了张磕的想法,此人算得江陵军中将帅之材,杀死他一个,其麾下众士卒之锐气就得减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