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卓石说：“崔茂云、孟恩泽二军候正在进攻，相距此地并不远，据我所知，那敌阵当中，有岳阳郡太守，今日若能灭了他，湘州城中之人，嘿嘿，将彻底无望继续固守下去，我等弟兄们也就有了盼头。”

斥候参军沈宏源对此并无兴致，而是在想若见了崔、孟二位军候还将会有何消息。

庞卓石一边说，一边来至马车前，拍了张碾的肩膀，道：“我大将军帐中的斥候参军来了，你也听到了吧？大将军命令我等立即止战，不许再攻，怎么样？说说你的打算！”

张碾看了庞卓石一眼，冷冷地道：“我，只求一死，莫指望我归降！”

刚才，张碾听得明明白白，心中当然也就是更灰心绝望：大将军王僧辨不许进攻，并非心慈手软，而是保存实力，以确保黄鳝洲筑成石坝，将那湘江拦腰截断，以求水位上涨，漫漫淹掉湘州城……张碾如此一想，求死之心更坚定，我岳阳兵马若在此地被死死拖住，最终也只是死路一条，何谈东山再起？

张碾面无血色，也不看人。沈宏源一眼即知此人是俘虏，便问：“这位弟兄，尊姓大名啊？哪里人氏？如何死抗到底？握手言和不好么？”

“哦？”张碾慢慢地斜了眼睛看看沈宏源，冷笑道：“我乃无名之辈，又为你的弟兄所擒，哪还有何颜面说什么尊姓大名？我只求速死，以免玷污父母所赐姓名。”

“以你之见，我会杀你么？我不过是个斥候参军，说不定都没有你的职级高呢！”说到此，沈宏源笑了起来，张碾的脸上掠过一丝轻松神情，说：“我不过是个下苦力的屯长，又是郡邑之兵，小庙子里的鬼，上不得台面。”

沈宏源说：“既然如此，那我问你，以你如今的处境，反绑着你的双手，你能自绝么？你求速死，就能解得了湘州之围么？”

张碾又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

沈宏源觉得此人有些倔强得过分了，又揶揄道：“莫要以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我这么跟你说吧，你死与不死，都将难以阻挡我江陵大军攻克湘州之决心，那河东王萧誉已是日落西山，你得看清当今天下大势，实在不值得为一个不忠不孝的宗室逆贼卖命。他都自身难保呢，你们得死多少人，才能垫稳他的根基？”

张碾瞪起了眼睛，看了沈宏源一眼，说：“杀不杀我，由你，活不活，这个得由我，人活一世，不仅仅穿衣吃饭，更不是苟活即足矣，我的同胞哥哥，今日已战死阵前，你们替我想想，如此处境，我还能归顺于你么？”张碾说到自己的哥哥张磕，又落下泪来。

“我还将去前方军中传令，暂不与你理会，不过，自即刻起，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敢伤你的性命，待到将你送回大营中，看大将军如何定夺。”说完，又看了庞卓石一眼，道：“小卓子，可听明白了？留着他，有大用！你快快收拢此地的弟兄，速去黄鳝洲，面见安南郡王，所有人等，皆听从郡王府宗懔将军指挥调遣！”

庞卓石忙点头抱拳，沈宏源不再多说，带了那几个随从，扬鞭打马，循着刚刚炸过火药陶弹的方向去了。

直至酉时初刻，斥候参军沈宏源终在一片坡间林地中找到零乱四散的人马，又得知曲军候孟恩泽死了，崔茂云被人砍断了马腿，摔折了胳膊。慌乱之中，岳阳郡太守柴威所率人马，四散而逃。崔茂云说：“若不是沈参军送到了大将军之令，我焉能就此善罢甘休？事已至此，不拼死马上，还有何面目回营中去？”吧zen8

沈宏源低头察看了崔茂云的骨折处伤口，说：“即刻起，少说话，以免失血过多，危及性命。”

“不过是胳膊断了，能死人的么？肯定死不了！”崔茂云极不以为然。

沈宏源说：“还有，宋军候被人一箭封喉，惨不忍睹，想不到岳阳郡兵如此野蛮。”

一听宋法和死了，崔茂云突然哭了，道：“我们这些人，终归吃亏在心慈手软，先是死了一个都督，这又死了两个军候，另有无数弟兄一时摆扯不清，这损失，也太大了些吧？”

“你先静一静，弟兄们务必往回撤，不可在此过久停留，需当心这林地中还有散兵游勇。”沈宏源一边说一边看过了孟恩泽的尸首，也就更加坚定了撤退之意。沈宏源问：“他如何被人从背后一刀捅穿到前胸？岳阳兵是如何靠近你们？嗯？你们骑在马上，手里没有刀枪么？”

“唉唉！”崔茂云叹气道：“这个，不提也罢！”

沈宏源命令众人朝西南方向行军，如此越往前走，总归是离得黄鳝洲越近。又命人把崔茂云安置到一辆车上，说：“不管怎样，你们也是重挫了湘州城的锐气，打仗么，死与伤，都很正常，大将军接到罗都督战死之报，虽伤痛万分，但也能理解，不这般，又如何呢？”

老话说，贼，不打，三年自招。崔茂云心中藏不得愧心之事，还是对沈宏源细说了孟恩泽如何惨死于刀下。

军士们架好抛石机朝着岳阳兵阵连连发射之时，崔茂云与孟恩泽骑马攀上一处高坡，以期寻找活捉岳阳郡太守之时机。怎奈林地中行军作战，可谓难得天时与地利。对方神出鬼没，孟恩泽一时并不能确定其行踪，只得勒马返回。

或许此乃天意，二人刚刚调转马头，林中竟蹿出一个五短身材的蒙面汉子，闪身靠近，下蹲，挥刀，一切皆在眨眼之间。那汉子挥刀砍中孟恩泽的马腿，又如旋风般抽身退后一步，趁着孟恩泽歪了身子跌落之际，刀锋继续向前一挑，崔茂云眼睁睁地看着那刀尖刺进了孟恩泽的后背。但那汉子却不抽刀回来，而是撒手一推，转身即走。这作派，全然不像岳阳郡兵那般迟钝。崔茂云提马要追，又知林中不便跑马，只得摘弓搭箭急急地瞄向那汉子，尚未拉开之时，马却一声嘶鸣，随之倾倒。崔茂云跌落马下，直摔得头晕脑涨眼前金星乱晃，待到后来清醒了些才知，自己同样被步兵砍断了马腿，只是那痛下黑手之人不知了去向。

“如此说来，我等众弟兄还需时刻提防那些暗中下手之人。”沈宏源暗想，那蒙面汉子得手之后会收手么？一刀刺中孟恩泽之人，是否又砍中了崔茂云的胯下战马？若不是同一个人，当是一伙。那么，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

“那蒙面汉子，跟岳阳兵也许不是一伙，但同样与我为敌。”崔茂云说。

“这些瓜葛，不去猜也罢！”沈宏源说：“咱们当务之急，速把大队人马带出这片林地，如若不然，后续难保不再有伤亡。”

正说话间，果然有军士打马前来，说：“队伍最后头四个弟兄中箭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