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超退至门外,转身而去。萧誉重重地歪倒在一张矮几上,两眼死死地盯着墙上的湘州形胜图,被“空云城”三字所陶醉,自言自语道:“援军若过了空云城,还怕你王大将军不分兵?还怕你湘东大王誓平我湘州?鹿死谁手,皆是未知。”
近前的侍卫们听得真切,惊吓得不敢多说半句话,也不敢抬眼看人,仅仅是向前挪动了小半步,似是静候郡王殿下的吩咐。
“让牟超回来!”萧誉突然想起了一个主意,如今我再找万宗逊还有屁用处?他不过是个疾医,纵然吹破天的本事,也不过人之将死时刻把脉开方煎药乃至放血,病者抗过去是他万宗逊的方好药好医术好,抗不过去那是命中注定本该如此。
一个侍卫快步而去,倾刻之后,牟超一路小跑着回到萧誉面前,胸前起伏,满脸不安,站定在相距河东郡王六尺开外处,两眼紧盯着萧誉,只是仍不敢随意说话。
萧誉下定决心不再召见疾医万宗逊,他坚信当务之急还需从根子上入手才是正理儿,既然尸首在护城河带来了异常之象,那就清理出去好了,这有何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切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援军到达空云城而争取时间。
牟超喘着粗气,萧誉说:“哦,叫你回来,其实,也没啥重大要紧之事,我,不过是这样想……”
萧誉停顿了一下,看了身边的侍卫们一眼,侍卫们就退了出去。
这是郡王府中长史司马杜世源定下的规矩,侍卫之人不许侧听州郡机密。
萧誉看着牟超的眼睛,心中十分自在,道:“哦,你立即去张罗,派人,派船,哦,就是那种运粮船,至少要集齐十只运粮船,将那护城河水中沉没的尸体打捞出来,装在船上,运往城北二十里,所有人等弃船而回,让那船顺流北上,今后之事将与我等无有相干。”
牟超听得有些意外,又像是一时难以接受,两眼直直地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萧誉说:“你还得单独跟万宗逊传我的令,打捞尸首,装船北运,士卒返回城中,一切皆由他监工,依我看,他总会有对策。即刻起严防士卒染病而死,这也是大事!”
牟超像是听懂了,重重地点头。
萧誉说:“还有,那些办完差事之人返回城中之前,在北城门外脱尽所有衣裳,立即将那些衣裳烧成灰烬,再将那灰烬播撒到护城河里,你务必盯着办彻底些,以防江陵那些阴魂再找上门来。”
牟超低头想了想,仍是觉得此计未必能顺利施行,说:“江陵众贼围城日久,大将军雄心勃勃志在必得,我十只运粮船一路向北,算不算得过于招摇?那众贼岂肯轻易放过?若在水上冲突起来,如何应对?是不是四门校尉都得有所准备?”
“哦?”萧誉盯着案上的剑,那是皇祖太清元年所赐,用它杀人,任何程序都可省略。萧誉把剑往案几中间推了推,道:“其实,你连这剑都用不着,此事想办也不难,不过是顺水推舟。且是你只管推舟,至于四门校尉嘛,当然暗中有所准备,你尽管放心,这才是各司其职。”
牟超似有所悟,又问道:“那船,任其漂在水上?还是放火烧掉?”
“黄鳝洲不是在筑坝挡水么,江陵来的弟兄们多不容易?又得围城,又得筑坝?”萧誉在言语中露出一点点笑容,牟超也赶紧跟着笑了一下,萧誉说:“最终,莫论那坝筑成与否,只说他们的弟兄战死在湘州城下,我的姑丈阿耶忙着调兵遣将,没功夫前来收尸,咱们总得给他送去!”下手吧xiashu8
牟超听得浑身冰凉,这是一家子的内斗么?所有伤亡是不是都毫无意义?
萧誉脸上神色不再沉重,如同黑暗之中看到希望与光明,侃侃而谈道:“是否让这些死去的苦命之人入土为安,由他们说了算。若是方便呢,他们运回江陵也在情理之中。如若不然呢,我湘州城岂不是要死得成一座空城?”
“遵命!”牟超双膝跪地,叩头,又抱拳,道:“请殿下放宽心,就是搭上我这条性命,也得把礼给江陵众贼送到,这正是来而不往非君子。”
“哈呀,你呀,我最不喜这个!”言讫,萧誉摆摆手,说:“你小子,跟我用不着这些废话,赶紧去调遣你的人,快快动手吧!不是重大事项,不用事事来回我,眼下我只在乎空云城的动静儿!”
暂不提牟超如何带人去打捞水中尸首,又如何运往湘州城北,单说衡阳郡尉杜安民率兵马一路北上,虽是顺风顺水,那水军船队至次日辰时二刻方到空云城。
衡阳郡北水门至空云城南门整整二百九十里,兵曹掾佐雍去疾所领五百骑兵一马当先早在卯时初刻抵达。按预先约定,雍去疾率人进空云城,又忙带人找乡秩备军食。
若以后世之行政级别论,空云城在南梁时相当于县城,又因之距离湘州太近,被河东郡王降格为乡。但因其地理位置极具战略意义,又设乡秩、啬人、游缴等乡官。乡秩者,差不多就是一乡之长。
空云城之乡秩穆云仲,今年五十有三,与百姓中颇有威望。雍去疾带人来至其居处前敲门时,穆云仲却未安睡,而是屈膝稳坐榻中,似是闭目养神,又像是早就预知有人来。
“大清早的,老丈这是为何?”雍去疾今年三十有三,在穆云仲面前自是晚辈,两人往日多有交际,此时言语间自是省去那些繁文缛节。穆云仲说:“殿下密令你如何开打?”
“仅仅挑衅,并不开打!蜻蜓点水,点到为止!”
“湘州城北,在那黄鳝洲,江陵大军与岳阳兵马已较量两日,听说各有死伤,又互不相让,此时此刻你北上湘州,还能不开打么?”
衡阳郡兵曹掾佐雍去疾被问得一脸茫然,无语以对。
“纵然你不打,焉能保证他们不打?固然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但那一个巴掌拍过来之时,你能不迎上去?”穆云仲微闭着双眼,并不看雍去疾,又道:“你率人速速离开此地,要么北上,要么撤回!”
“为何?”
穆云仲冷笑道:“江陵大营中每日派出斥候十余,骑马持马游弋于空云城中,每逢见面,皆与我直截了当,说什么湘州城中乱臣贼子时日不多,弃暗投明者过往不纠,执迷不悟者湘东定斩不赦,听听,这叫什么话?一朝之天下,一国之臣民,如何就成了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