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仲之言颇有个人情绪,明摆着不认可湘东王萧绎之所作所为,国难当头之时你叔侄之间打个什么劲呢?向来以知书达礼示人的湘东王,如何在此事上迷糊了起来?穆云仲说:“湘东若是装迷糊,那就一定是另有野心。”
对此揣测,雍去疾自是坚信无疑问,只是担心与郡尉杜安民之约,忙说:“老丈所言极是,只不过,卑职出兵前与郡尉约定,今日在空云城中汇合之后,再乘船沿湘江北上,我若先行,岂不是乱了套路?”
“老朽在此,郡尉来至空云城,我转告他便是。”说话间,穆云仲的一颗门牙突然就掉了,他“噗”地一声吐掉,再说话时有些不便。穆云仲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又道:“老朽只是担心,你们继续北上,若在途中遇到江陵大营所派斥候,岂不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雍去疾正要开口,庭院门外跑来一个什长,雍云疾预知定有大事,忙问:“涂典运,你慌什么?”什长涂典运扶了门框,喘着粗气,说:“空云城北门外头,蹿来了一队人马,至少七八个,咱是避开,还是挡住?”
“拿下!”雍去疾一边吩咐,一边向穆云仲告辞:“老丈在此安坐,我与弟兄们迎敌,先拿了几个毛贼再做理会。”说罢,雍去疾来至庭院门外,刚跨上马,就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从北门外传来。
空云城极小,南北三里,东西四里,城内里坊较少,此时街巷中并无人走动。之前也有传闻说,自湘州围城以来,空云城中之富户人家皆已举家迁往衡阳城中。留守者多是年长体弱难耐长途迁徙,或眷恋故士至死不愿离家之士。空云城沿湘江南岸而建,走在城中似能听到城外惊涛拍岸声。城墙东北二面借得湘江折弯之势,浪急滩险,可谓易守难功。
辰时未到,斥候先到,不拿下,还能等着他们暗箭伤了我的弟兄么?雍去疾站立在街衢空旷处,一眼望去,那空云城北门显得更小,灰砖砌就的拱形门正对一片滔滔江水,门外官道宽不过三丈,再往外即是阶阶向下的码头。雍去疾常来空云城,闭了眼也能摸清城中每一条巷子。只是,此刻若拿下了江陵大军中派出来的斥候,如何处置呢?是送到衡阳城中去?还是就地砍了这些人的脑袋,杀一儆百?以断了江陵大营中发号施令之人的念想?
雍云疾如此一想,心中自是不安,那些斥候也是人,如何就得轻易杀掉?若放在过去,他们跟我等众弟兄都是一样的情同手足……
“这七个毛贼,我给掾佐一锅端了来!掾佐且看一眼,如何发落处置?”前来说话者,乃是屯长谯准。
此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脑袋大,脖子粗,手中一口钢刀更是比常人所持明显宽出一寸。走在最后头的一个被反绑了双手的斥候,满脸都是不服气,谯准抬手拍了他的肩膀,那斥候就差一点跌倒。谯准打起了哈哈,说:“连把刀都拿不稳,还出来刺探军事?这不是背着死耗子装猎户么?”
雍去疾看见了空云城北门里丁字街口捆绑成一串的七个斥候,突然就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你们说起来是斥候啊,不就是后世的特种兵嘛,如何一下子就被逮住了七个?难道就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
在相距雍去疾三丈开外之处,谯准命令被俘之人停下了脚步,说:“咱不下手,他就下手,谁晚下手谁遭殃,这也是身不由己之事,狗东西们,说吧,想死还是想活?”
江陵大营中所派斥候均是常人打扮,每日乘货船至空云城北门码头,个个斜挂了腰刀,却并不扰民,不过是刺探消息,以防邵陵、湘东、衡阳、安成四郡兵马自空云城北上增援湘州。
“我等皆是良家子,尔等无故拿人,可有王法么?”为首的一个面皮白净,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说话时也可能是发怒的缘故,脸涨得通红,又道:“这空云城还是河东郡王的领地,焉能无故捆人?大梁国的天下,还有没有一点王法?”120xiashu120
雍去疾看了那人一眼,暗想,此人气质不俗,不会是宗室子弟吧?这要是捉住一个要害人物,跟王大将军谈判起来,岂不是更有筹码?
“王法?”谯准看了那人一眼,笑了,道:“你说你是良家子,如何证明呢?说吧,你是哪里人氏?”
“老子乃是邵陵人氏,来这空云城,不过是想替主人采买些桐油,你们官家莫要仗势欺人……”
“哈哈哈!”谯准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说:“小牛牛还嫩了些吧,撒谎都不会呀,还邵陵人氏?你说的可是邵陵话?江陵驴瘪,可认得老子是谁?”
雍去疾似是得到了启示,暗想谯准此言极有理,萧梁宗室子弟,哪里会是一口江陵话?万万不可为其貌相所迷惑。
“嗯?”为首的白净面皮的斥候愣了一下,不由心虚起来,更没想到被对方一眼看穿真想,看来,这些人也是有备而来呀。却仍是硬不改口,道:“江陵,竟陵,巴陵,武陵,这些地场,老子也都是常来常往,也没见如你这般横竖不讲理之人!”
“哦?”雍去疾几乎就相信了,问:“年轻人,尊姓大名啊?”
“怎么?官家还要盘查出身么?”斥候看了雍去疾一眼,说:“我不过是个行商之人,身份卑贱,苟活于世间混口饭吃。”
谯准说:“如何?别以为我们都是傻子,你若真是行商之人,个个腰上都挂着刀做什么?蒙谁呢?”
什长涂典运说:“屯长何必跟他们废话?什么狗屁行商之人,分明就是江陵大营的探子,掾佐只需点个头,我找两间马厩把这些货搁起来,派几个弟兄在这儿盯着,正好等郡尉至此再行处置。”
雍去疾听了,忙道:“我听着呢,不用再言语,谯准派人去找地儿,留下两人看管,其余人马火速北上,搞不好途中还能遇到这些个东西。”
涂典运正要招呼手下的弟兄把斥候们带走,穆云仲自庭院中出来,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雍去疾的马前,说:“依我之见,把他们放了,让他们回去报个信儿,又何必见面就打?”
“倒不至于全放回去!”雍去疾挥手说道:“放两个回去,回大营中报信即可!”凭直觉,雍去疾认为今日免不了开打,留下几个活口,万一打起来了还是能派上用场。
谯准上前拍拍那为首之人的胸脯,说:“好小子,有种,眼下由你来定,谁留下,谁回去报信儿?痛快点儿,别磨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