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算得束手就擒?”佟维泮反问道:“殿下天生睿智,自是懂得顺德者昌逆德者亡之理,我等无知群竖,何需在此无谓操劳?”
“群竖?无知?哼!莫要欺我不懂你们往日里的龌龊!”晁志川怒斥道:“还需我当着老将军一众人等之面,说得再直白不过么?那岳阳郡丞祁之宏,乃是奚招远之至亲表弟,他如何会眼睁睁看着表弟被杀?若不是奚招远从中周旋,祁之宏凭何德何能荣任一郡之丞?你所言果然不差,群竖小人把持要害之职,湘州岂能不亡?”
群竖者,一群小人也。
佟维泮被气得脸色苍白,摇头不已,却是说不出话来。宗懔将军满脸陪笑,又频频在点头,颇令王顸觉得极其不解,他老人家到底在赞许什么呢?衷心希望此二人相互咬得更厉害一些,以达到相互制衡之目的么?
“湘州城防倾刻间崩溃,实乃大势所趋,非你我一己之力所能左右,为何如此作茧自缚举足能行?殿下后退一步,保全湘州老幼……”佟维泮泣不成声,静默在那里不看任何人。
“唉唉!”王顸听至此,不由得连连叹气,说:“两位兄长这是何苦?如何这般埋怨起来?与时势无益,我,实在没想到,湘州之势,如此外崩中溃,焉有不败之理?”
晁志川赌气不再理会佟维泮,转身入于底层舱中。宗懔老将军反而冷静了下来,对佟维泮劝慰道:“既然如此,咱索性小人到底,你就说是我宗懔信不过诸位,还是要看看那岳阳郡丞之首级。”
“哈哈,真是心想一处哇,快!快!老将军快瞧那舰上!”庄瑞霖兴奋异常地喊叫起来。宗懔将军展眼远望,但见汩罗舰上,岳阳郡太守柴威与潇湘门城门校尉奚招远并肩而立,身旁两名军士,脚下横躺着一具尸首,柴威高声喊道:“佟维泮,你看看仔细,小人祁之宏已毙命,我与奚校尉一心为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此前受人鼓惑,如今悬崖勒马,苍天可昭,日月可鉴!”
“两位使君,我是宗懔!”宗懔不再与任何人商议,直接走到栏杆跟前,大声喊道:“萧墙之内,求同存异,两位使君,深明大义,请受老夫一拜!”说完,宗懔将军竟然在甲板上躬身施长礼,中兵参军佟维泮慌得一溜歪斜地赶紧上前搀扶,说:“我辈岂敢受此!岂敢,岂敢哪!”
晁志川见状,甩了甩双手,悄声道:“完蛋!玩儿完个蛋啦!咱们弟兄小心谨慎了半天,你看看人家,咱最终竟成了坏蛋!”庄瑞霖也探了身子去看那汩罗舰上之人与尸首,极为不解地问道:“仅仅是被我们干掉了一个览湖门的城门校尉,他们就起了内讧?你们?你们就有忠义之士,一怒之下干掉了岳阳郡丞?这淡扯得有点儿过啊!听起来如何不像是真的?”
奚招远见宗懔在舰首躬身施礼,忙道:“老将军不必如此多礼,眼下时辰紧迫,还望老将军快快定夺,指派人员兵马进驻湘州,接管城防,严守要害关卡,再一个,也需快快清点府库,虽说围城日久,但府库中金银布帛丝锦仍不可称计……”
“他耶耶的!这狗东西,这是要发国难财么?”庄瑞霖骂道。晁志川极不屑地摇摇头,小声道:“哪一个表面看来极上进之人,最终不是为了捞一份丰厚家底?以求得几生几世都享用不尽?”
宗懔却朗声大笑,道:“招远贤侄,所言差矣,江陵与湘州之间,宗室二王虽有瓜葛,却非敌国相伐,我等忠臣良将,随时待命即可,何需接管城防,清点府库?今日,老夫所率兵马,不会进驻湘州城,只会在城南水上暂时安营,随地待命北归,且请诸位安心便是。”暧昧43aiei43
王顸暗暗放下心来,不进城就好,那城中时常死人,瘟疫可是闹着玩的么?晁志川亲昵地撞了撞王顸的肩膀,悄声道:“完啦,我把自己的退路都堵死了,以后这湘州城里面,哪还有我的活路?”
“如此甚好!”庄瑞霖说:“以后,你倒是可以跟了安南郡王,论身份,安南殿下与河东王,不是一样么?”
王顸心想,如此堂兄弟二人能一样?其间差距也着实不小吧?河东郡王是湘州刺史,安南郡王是哪一州刺史?还不知什么年月能混上个刺史,这湘州城若换作萧方矩来守,能不能坚守半年而雄心依旧?
“回禀老将军,览湖门城门校尉徐幼军,殒命于刚才乱箭之下,卑职不知如何料其身后之事。”奚招远一番话,再次惊醒了中兵校尉晁志川,人是我杀的,若是日后追究起来,我将奈何说得明白?
宗懔转头看看佟维泮,说:“你意下如何?”
“命他好好收敛起来,择一时日运回故里安葬,也算尽到兄弟一场之情义。”佟维泮说话之时,两舰已离得仅有两丈远。
宗懔将军两手抓着护栏,俯下身子,仔细地端详了柴威与奚招远,说:“在此之前十余日,老夫昼夜不安,犹卧于积薪之上,惟恐僵持攻伐日久,两败俱伤,杀戮犹炽,积怨深重,唉唉,家国忧患之时,奈何我等在此疲于奔命?眼睁睁无奈于一派江山辐分瓦裂,众叛亲离,如何不痛心哉?”
王顸直听得心中阵阵难过,他也手扶了护栏,向前向下探看汩罗舰上之人,脑壳上斜缠着白绫帛之人应当是岳阳郡太守柴威,他伤了一只眼睛,又失了郡丞,还在黄鳝洲一带丛林中折了几百弟兄,这笔账与谁算去?
柴威果然哭泣起来,又“扑通”一声跪倒在甲板上,说:“久仰老将军大名,前几日在虾蟆湾、在白鹭溪交手,方知老将军麾下众将士作战勇猛,想来合该我后半生一目独存,这也算是与我一个教训,自今日起,我柴威跟在老将军帐中效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不可!不可!”宗懔将军摆手制止,道:“老夫只是奉大将军之命,暂时在此维持湘州时局,并无权变更朝廷任命,使君司职岳阳太守之诏乃是皇祖亲笔签署,岂是我宗懔所能任意变迁?”
一番话直说得柴威在甲板上连连叩首,晁志川与庄瑞霖击掌而叹,道:“没劲!人家仍是一劳永逸,咱弟兄仍是匹马孤征!老子也不算个笨人,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了山穷水尽处?”
“老将军尽放宽心,我即刻率兵马返程岳阳,严饬属下,一心听从将军之命!”柴威说完,又是三叩首,之后就退到了奚招远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