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一定,那得看他们识不识得时务!”晁志川一边说话,一边指挥着几个军士,将从舱中抬上来的弩床架好。三架弩床皆是上等乌腊木精工制成,黄铜铸件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如此精良杀敌利器,今日对准汩罗舰上众人,算不算得用错了地方?
“磨刀不误砍柴功!”晁志川亲手调试,看起来极精通此道。
王顸又问:“你们湘州城中,也备有伏远弩么?”
“嗨嗨,少将军如何尽说外行话?”晁志川反问道:“江陵军中所备器甲,弩分几种?”
王顸赶紧想了想,心中却拿不准江陵军中到底装备了哪几种弩,忙摇头。晁志川笑了起来,说:“梁皇祖自天监元年即规矩军制,其中,弩分七种,步兵用擘张弩,骑兵用角弓弩,此二种不必细说了吧?大军一动,满目皆是擘张弩、角弓弩嘛!”
“听说,那岳阳太守被伤一只眼,就是为角弓弩所伤。与太守而言,可谓损伤惨重,代价太大,而对攻击一方,却是以小搏大,轻而易举。”王顸说:“唉唉,不知这一刻,他可在对面舰上?”
凭心而论,王顸内心中极不喜欢弩这种兵器,总觉得此物不够磊落,乃至于为小人所用,往往暗中伤人。如今在这湘州城南水面上,若是双方用此物恶意攻击起来,其中伤亡不可估量,岂不是两败俱伤?
晁志川在调试伏远弩之木臂,言语暂时中断了片刻,又道:“河东殿下,痴迷防备,将木单弩、竹竿弩、伏远弩配及郡邑兵中,而这湘州城中,据我所知,大竹竿弩、大木单弩,总计六千架。殿下常言,国虽大,忘战必危,好战必亡,若不是江陵大军来攻,殿下有志再造五千架伏远弩。”
“啊?”庄瑞霖失声惊叹,道:“伏远弩,三百步之内,中矢必亡。湘州富庶之地,并非兵家征战之要冲,河东殿下州郡部伍,配备如此重器,用意何在?用来防谁呢?由此来说,你们这河东王确为狠角色!不过,仅将这六千架弩床全额运转,至少需一万八千军士,河东殿下这是疯了么?”
晁志川却说:“以我看来,河东殿下乃是这这世上至清醒之人!”晁志川看看汩罗舰,持盾牌的军士依然将舰首包围得密不透风,满脸痛苦地摇摇头,说:“庄参军理应早有所闻,那侯景凶虐日甚,祸国殃民,宗室诸王不应该悉心备战,即时待命而动么?若这六千架弩床置于建康城下,有多少个侯景能顶得住?”
王顸正要问萧誉被困城中这些时日,与建康可有消息往来?却见汩罗舰上持盾牌的军士们突然闪开了一片空档,一个人孤零零地来至舰首,显得有些冷清。晁志川笑道:“看见没?那就是潇湘门的城门校尉奚招远,看看那狗东西耍得哪门子手段!”
宗懔老将军来至舰首,身后紧跟着中兵参军佟维泮,庄瑞霖忙道:“城门校尉终于露面啦!”佟维泮忙道:“听听他如何说,若无诚意,可一箭封喉!”王顸一听,心中紧张得不行,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万万不可再亡人。”
汩罗舰上,奚招远喊道:“佟参军,请你知会江陵大营中率部前来的将领,我所率兵马,全部归降,不仅仅是潇湘门、览湖门的人马,亦有岳阳郡之兵马两千有余,望江陵大军不再施放弩箭,万勿再有人员伤亡。”
“唔,这个人,其祖上郢州人氏?”宗懔老将军像是突然想起了其出身,道:“对,他祖父奚清源,与高祖当年同守雍州,其父奚汝成,北兖州太守,当否?”说完,老将军伸手就要扒开持盾牌挡在舰道的军士,晁志川忙挡住,道:“老人家,莫冲动,你知他父祖二代的底细,眼下似是并不十分有用,你可知他的为人?”搜书吧sshubane
“此话怎讲?老夫效力皇祖近五十载,还怕他个竖子小儿?”
“别,别,别,”晁志川双手拉住宗懔一只胳膊,说:“他乃是河东殿下心目中第一城门校尉,排在四门校尉之首,以我对他品性之了解,焉能轻易归降?极有可能,他不能枉受大恶之名,妄想誓死一搏,也在情理之中。”
这番话,倒把庄瑞霖给绕迷糊了,问:“哎,我说,你能不能说得直白一点,他连两边的盾牌都撤了,人家都不怕咱开弓放箭,咱怕他什么呢?”
晁志川凑到近看,仔细地看了庄瑞霖一眼,说:“你这个兵曹参军,此言说得像是未经过脑壳儿,你好好想一想,若他当下只求一死,你说说,咱们这些人里,哪一个是想死不想活的?”
王顸觉得有理,忙道:“也是,也是,老将军万万不可大意。”
“既然诸位皆是这般想法,当此之时,我露面最合适不过。”佟维泮说完,不再征求任何人之意见,径直推开两位军士,扶着栏杆,向前探出半个身子,喊道:“招远贤兄,我佟维泮今日所为,并无丝毫为个人后路所想,皆在罢战息兵,两获其嘉,以免众多弟兄再亡于刃矢之下……”言至此处,佟维泮竟然泣不成声了。
奚招远摆了摆手,道:“莫跟我讲这些大道理,岳阳郡丞祁之宏已被我军中正义之士取了性命,如此一介奋其私智之人,差一点将我引入歧途,人知进而不知退,知欲而不知足,故有困辱之累,速速请出昊天舰上将领,我需当面请罪。”
“如此说来,你我兄弟二人皆是穷究本末辨里明白之人,且待我禀报了宗老将军!”佟维泮说完,转身弯腰后退了几步,问:“老将军,如之奈何?”
宗懔笑道:“箭在弦上,老夫若再不露面,即显得我等没有诚意了!”
“且慢!”庄瑞霖挺身而出,拦住了老将军,说:“既然那潇湘门的奚校尉,说他军中正义之士,已取了岳阳郡丞之性命,好哇,那就让我等看看首级,也算是坦诚相待。”
“对!”晁志川说:“他越是说军中正义之士取了岳阳郡丞祁之宏的性命,我反而越是不相信了。”
听晁志川如此一说,佟维泮不由得大怒,喝道:“晁志川!如何你这般幸灾忘义?平日里若在殿下帐前阔论兵书战策,你向来在我之前,在我看来,你当懂得,将士上下同心则得千百人之力,若各怀心思人人异志,则举城之中无人可用,你如何变得这般疑神疑鬼?孰不知,人而无礼,其能信乎”
“哦?竟然你也这般看我?”晁志川满脸诧异,反问道:“其能信乎?河东殿下与你佟维泮,信?还是不信?若不是过于信你,又岂能落得束手就擒之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