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誉问得满脸皆是迫切,又道:“我与七叔僵持这些时日,那狗贼侯景岂不是暗自得意?因此说来,王顗所传来消息,当是至关重要。”
王顸不由得暗自思量,如此一个心怀家国天下之人,怎舍得狠心下手?
庄瑞霖忙道:“这个嘛,我并不知实情!王顗乃是湘东大王府中兵校尉,所传递消息皆属机密,又岂能是我这般低贱之人所能旁听?不过……”庄瑞霖看了王顸一眼,似是不给他说话之机,忙道:“据我所闻,侯景已挥师西进,兵临郢州城下,湘东大王已派四州刺史率三万水军云集簲洲湾,只待时机一到,即刻突袭侯景大营。”
萧誉忙问:“你可知是哪四州刺史?”
庄瑞霖说:“听宗老将军之意,他们已沿江东下,四州刺史乃是巴州刺史淳于量,定州刺史杜龛,宜州刺史王琳,郴州刺史裴之横。”
巴州,乃后世之四川省巴中市。定州,治所在后世之湖北省麻城市。宜州乃后世之湖北省宜昌市,郴州在湘州南邻,河东郡王萧誉对这四州所辖诸郡皆极熟悉,对四州刺史也不陌生,甚至心生仰慕,称赞道:“个个皆称得虎将,但与侯景相比,还是弱了些。”
庄瑞霖一听,脸上神色自在了许多,忙答话道:“侯景所领贼竖多是北人,不熟地形又不娴水战,湘东大王若能集中优势兵力,自是所向披靡,无坚不克,”王顸心中渐渐明白了庄瑞霖的心思,他这是要打感情牌,意在谈兵论战中消除距离,化解对方之警惕。萧誉反问道:“庄参军近年可经实战?”
“哦,这个……”庄瑞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忙道:“殿下可知,太清三年十一月,逆贼杨忠率五千人马直逼石城,最终却又没能攻么?”
据王顸所知,石城北门外一战,庄瑞霖并不在军中。
萧誉却信以为真,问:“为何?”
“杨忠老贼虽说骁勇善战,奈何我荆州步军校尉褚凌一更擅设伏,北军初来乍到,人地两生,前锋部伍又贪功冒进,焉有不败之理?”庄瑞霖所言皆为事实,王顸却又觉得石城北门外之战与杀死河东郡王萧誉毫无关联。庄瑞霖又道:“今日与侯景对垒郢州,若殿下挥师北上,当如何分兵出击?”
“我七叔若假我兵权,我萧重孙决不正面出击!”
“哦?要包抄?断其后路么?”庄瑞霖觉得有些意外,眼巴巴地望着萧誉,晁志川在一旁却是坐卧不安,问:“我等三人与殿下在此需住多少时日?”
正说话间,只见门外有八个军士抬来了两担食盒,萧誉说:“想喝洒时,果然送来了!”
膳食依次取出,饭菜果然丰盛,正当王顸疑惑无酒之时,又见两个军士进来,手中各提一坛酒。庄瑞霖看了酒坛一眼,道:“黄酒,米酒,从哪里弄来的?”
军士并不答话,萧誉自嘲道:“这酒若是江陵送来,差不多就是要我自绝于世人了。”
王顸紧盯着两个军士开酒坛,先将黄酒倒在银壶中放到炭炉上去势,不由得感叹这操办酒食之人所想周倒,这食盒中,如何还带来两只小炭炉?
但见另一只炭炉,却是用来煨一瓷钵荪汤,瞬间飘起之味道并不陌生,王顸突然就感觉到了江陵城中之傍晚时分,安南郡王府中总会弥漫如此味道。又听说,这荪汤定是配得五年老白羽鹅高汤才是建康城中御厨之本色味道。萧誉也像是被老鹅荪汤所触动,道:“谁人备膳时用心揣摩我萧重孙?”江苏文学网freyhe
黄酒被炭火温烫得正好,军士将银壶提到案几上就退了出去。庄瑞霖却是直接倒了凉酒,又抢先端起白银酒盏喝了一大口,对萧誉说:“殿下且看我的,若过得片刻,我仍不死,咱就喝将起来!”
没想到,萧誉笑道:“要死便死,如何过得片刻?”说完,萧誉竟也端起酒盏,直接喝了。王顸端酒在手,却道:“此生头一回与表兄对座吃酒,谁料想又是这般尴尬地场?”
“呵呵,”萧誉笑曰:“眼前有酒且吃喝便好,说什么尴尬不尴尬?”说完又自己斟满,并不容别人插话,直接端起来喝掉,晁志川惊得脸色大变,慌忙跪倒,哀求道:“殿下何必这般自暴自弃?”
“唉,不过是吃两盏酒而已,说什么自暴自弃?”萧誉只顾自斟自饮,庄瑞霖举杯到萧誉面前,说:“我等前来,也不过是聊解殿下之烦闷,殿下若有吩咐,但讲无妨!”说完,一饮而尽。萧誉就笑了起来,道:“若有吩咐?逗我开心么?我吩咐你送我去江陵,去见我七叔,你可做得了主?”
王顸陪了笑脸,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把酒喝干,又为众人斟满,心想,还有什么好说的?倒不如先喝个痛快才说,外面军士众多,不说是飞庐上潜伏着四十人么?如何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我等两两相对杀将起来,他们能否立时赶到解围?
这么想着,手中酒就又干了,萧誉低了头像是在细细品味,晁志川并未喝酒,只是端坐在那里似是黯然伤神。外面天色渐暗,天井四角上挂起了灯笼。王顸略感踏实了一点,只要暗中有人察看,我在这里才算安稳。第四盏酒下了肚腹,庄瑞霖的就脸红了,打了一个饱嗝,说:“今日这酒,着实与以往不同,我喝过这一盏,就算与殿下有了生死之交,此后若无依靠,还望殿下赏一条出路。”
萧誉又连喝两盏,方顾得上接话,道:“以为我是傻子么?你们三个,定是前来取我萧重孙之首级!”说完,竟一头栽倒在案几上,呼呼大睡起来。王顸慌得不行,忙上前,想扶起,晁志川摇头道:“殿下素日不胜酒力,今日频频一饮而尽,着实反常。”
庄瑞霖端了酒,想递到晁志川面前,手已不稳,道:“若酒中有毒,咱四人,只活你一个,我与少将军皆为殿下殉葬吧,嗯?对不?你不用喝,留你一条命,将来也好杀了湘东王,替咱弟兄几个报仇雪恨!”
晁志川看看王顸,端起,一口喝干,说:“莫要小瞧了我,我当然知道王大将军不会如此手段灭口,若要杀河东王,何至于咱们陪上性命?与情与理皆不通!”一边说一边为自己斟满,又端起喝了,那脸色立即变得通红。庄瑞霖又开一坛,倒满银壶,提到炭炉上去温,脚步已不稳,王顸起身离席,跨步至门外,喝道:“来一个人温酒,服侍殿下歇息!”
话音刚落,来了两个军士,依了王顸之意,将萧誉扶到卧榻上。庄瑞霖与晁志川仍在对酌,却不再说话。王顸会意,忙对两军士道:“再有劳烦之处,我再言语,你们便来。”
两个军士离开,王顸起身去将两扇木门掩了,扭头一看,庄瑞霖竟歪在席上已睡着。而那晁志川,端酒送到嘴边,仅仅抿了一口,就突然落下泪来,对王顸说道:“你可有章法将我这命换给河东殿下?若我替他死了,湘东大王会怎样?”
王顸想不明白此人是喝醉了,还是借着酒劲在试探,你也不想想,这怎么可能哩?你的命,贱如草,怎么可能换回河东郡王的金贵性命?
“我明知这是痴心妄想,可我就是不甘心哪!”晁志川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说:“他们两个喝了酒能醉倒不省人事,可我呢,越喝酒,反而是心里越明白,你这让我怎么活?”
王顸不想理他了,开始慢慢喝酒,看来,这酒中无毒,放开了喝吧。
……
次日辰时三初,江陵水军大营门前慢慢悠悠地来了一匹枣红马,营门守卒远远地望见马背上并无人,只是搭了一条圆滚滚的粗麻口袋。
待到那匹枣红马走到营门前,守卒们突然觉得眼熟,惊叫道:“这不是阮参军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