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主意已定,骑了马快跑,直至天色将晚,仍未行至益阳城南门。转眼即是春末夏初,举目四望,处处繁花似锦,景色熬是悦人心情。骆道平看看路边石上所标记里程,知道相距益阳尚有二十里。此地名叫白马驿,前后左右却无驿站馆舍,坡岭起伏处尽是茫茫竹林,高处点缀着几树粉红的枝条,也无人叫上名堂。
余冬羊内急,跟表兄骆道平说了尴尬缘由,手提缰绳勒停了马儿,急火火地跳到地上,又拉着马缰绳进了驿道边的翠竹林子。骆道平也想借此机会了却自己的后患,省得进了益阳城再寻方便之处,反而耗费时辰。
两匹马饿得不行,趁主人方便之时,四下里寻摸着吃草。暖暖的春风挟裹着竹林中甜润的味道,在二人面前回旋弥散。太阳已西坠,远处有水的洼地上泛着金光,要不是走投无路,这夕阳晚照之景观确实让人情志舒展忘乎所以。
余冬羊极享受这一刻,甚至在想若能这样回家去,也是再好不过之人生结局。用这匹马换些银钱,至少能让娘亲的清苦日子变得宽泛些吧?这马若是丢在荒野之外,死了不也就死了?
马儿在急急地吃草,仿佛知道主人随时就要赶路。嘴边遇上刚刚半尺高的嫩竹笋,当然也不会拒绝,“咔嚓咔嚓”地嚼出诱人的脆爽清甜味道。
竹林子疏密高矮不一,最高的竹子尖尖儿也不过高出马背一二尺。不远处有长嘴的灰白水鸟起起落落,有一只身形飘逸的白鹳口中竟然叼着条尺半长的鲢鱼。看到那条鱼,骆道平顿时觉得腹中咕咕,人活着有时候反而不如一只水鸟。又觉得这两匹马也够可怜,跑了大半天,也没点子像样的草料吃饱肚子。
于是,骆道平上前松开了马鞍子下面的牛皮勒肚带,拿下镂花黄铜马鞍桥扔至地上,又将那弩机、箭矢取下放在一边,也好让马儿散散后背上的汗,哪怕吃个半饱再赶路,也不迟,磨刀不误砍柴功嘛。
“人哪,跟马儿一样!”骆道平感叹道:“活得好不好,得看命!什么马,什么命,若不是大军围城,这马儿如何需要出来奔命?”
“嘘,表兄,你看!”余冬羊紧紧地抓住了骆道平的手腕子,用力往下拉拽,其用意是想让他蹲下。另一只手,却又指了西北方向让他看,说:“人,什么人?”骆道平顿时警觉起来,就看到了那一小队人马。一众人骑在马上,全副铠甲,戴着铜盔,却不见手中有刀枪,而是有一搭无一搭地走。
马上之人正在说笑,铜铃乱响,铁蹄踢踏在砂石黄泥官道上,偶尔会极响。这边,并不能听清他们说些什么。骆道平赶紧蹲下了,扭头看见自己的马,两匹马仍在甩着厚厚的鬃毛,头挨着头、脖颈贴着脖颈地争抢着吃草吃刚拱出地面的竹笋。余冬羊小声地问道:“他们,会不会看到咱的马?”
这一片坡地,竹林与马之高低相仿,若在远处用心往这边察看,当然能看得清。骆道平上前拉住缰绳,抬手拍一拍马的脖颈,嘴里说“卧”,那马儿却不理会,依旧在贪吃。
人与畜生,就有这一点点区别,哪怕是大难临头,也得先把嘴边的划拉进肚子里才算心安。
余冬羊摸过了弩机,架在马背上,说:“莫费心思了,直接干掉吧,看那铠甲便知,他们是江陵大营中人!”话音未落,三支箭矢已飞出。骆道平仿佛也听到说话之声中提到“替湘东大王除去了心病”,天哪!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这就是搞得老子有家难回的仇敌之人嘛!骆道平不再多想,伸手摸过了弩机,连架在马背上都不用,直接端平,装矢,瞄准,发射。
余冬羊又连发两轮,直至看不到马上再有人端坐。
远处连声惨叫之时,余冬羊却蹲下了,小声道:“表兄,蹲下!快!防着他们反击!”说完,余冬羊用力拉着骆道平的手腕子,拉得他半蹲半坐。骆道平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说:“那狗贼要反击,一定先射咱的马!”
问题是,那狗贼们还有没有反击之力?余冬羊愣了一下,眼睛紧盯着远处理应有箭矢飞来的方向,那边却无动静。骆道平强迫自己耐心去倾听,只是听见铜铃乱响,马鸣声声,如鸟啼血。余冬羊渐渐直起腰,看了一眼远处,几匹马在原地晃动,马背上并无人!
“人呢?”骆道平也伸直了腰,确实只看到了马,“哦?哎呀,都被干死了么?能这么脆弱?”360文学网360x
相距不足三十丈,若不是有风,理应能够听得更清楚些。余冬羊右手提着弩机,右手端着钢刀,曲膝弓背,脚尖点地,小碎步,极谨慎地向前挪动。这一刻,骆道平又从心中感激这春风吹得竹林子哗哗啦啦地响,谁知道那驿道上还有没有活人哪?
两人近乎一路小跑,全然不顾对方随时会有冷箭射出。骆道平看到了摔落在地上的几个人,大老远地看,一动也不动,难不成是佯装诱敌么?“小弟你慢一点!”骆道平拉住了余冬羊,“万一是引诱我们过去呢?”
“他躺着,咱站着,怕个毬!”余冬羊脚步不停,直冲到路边,说:“哈呀,还有个活的!”
骆道平早已点清了驿道上的九匹马!地上若是九个人,那就可以放心!一个也没有跑掉!
“光天化日之下,如何下此毒手?”摔倒在地上的人三十来岁,剑眉,小圆眼睛,额前有点血,紧皱着眉头,咧着个嘴,像是一只胳膊不能动。
软蛋!胳膊不能动,腿子也不能动么?
骆道平冷笑一声,用刀指了指,问:“你是什么人?”
“我?”
“可不就是你么?”余冬羊已经把地上之人察看了一遍,说:“你的八个弟兄,对不?”
地上之人点点头。
“你的弟兄们全去毬啦!算你命大!”
地上之人歪了脑袋去看自己的弟兄,骆道平也发现此人身上所着铠甲自是与众人不同,难怪余冬羊一眼看出死去的那八个,应该是此人手下的弟兄。
“二位壮士,从哪里来?为何如此暗箭伤人?”
“莫先问我这个,你先跟老子如实招来,快说,你跟那江陵大军,是不是一伙的狗贼王八蛋?”余冬羊一边喝斥地上之人,一边弯腰伸手,将中箭而亡的众人身上摸了一遍,骂道:“穷驴瘪,出门也不带些银两护身?难怪你们都短命,身上没钱的人,就是该杀!”
“我乃是平南大将军王僧辩麾下刺奸曹参军阮世勋!”
一听这话,骆道平却笑了,说:“刺奸曹参军?按说,应该你这个刺奸曹的走狗,人不知,鬼不觉地暗杀了我两个才是!嗯?弄颠倒个瘪孙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