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要撤!”宋子仙果断答道:“敌进我退,敌疲我击!”
南平舰已在江面中央停住,不前进,也不后退,萧恪叹息道:“谁懂水军大都督之心思?我如脱网之鱼,他如何面对大丞相?”王顸忙小声道:“舅爷切勿再称大丞相,皇祖阿耶所定百官之中,哪有大丞相?呼他一个侯瘸子都是客气,舅爷细想想,他与畜生何异?”
“我……自幼……幼承庭训,奈何张口痛骂……唉唉。”萧恪紧锁眉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王顸低声说:“看在我表兄安康郡王被侯瘸子砍了脑壳儿,切莫再这般斯文,我皇祖阿耶饿死台城,难道仅仅是传言么?”
“你说什么?”萧恪万般惊诧,忙问:“谁被砍了头?”
“萧方渚,鲍泉!”王顸也觉得意外,道:“如此大事,舅爷焉能不知?”
“啊?”萧恪愣了片刻,眼中立即涌出泪来,哭喊道:“侯瘸子事事瞒我,前一日朱参军似是暗中派人给我传话,当时我愚蠢天真将信将疑,如今看来,我与那侯瘸子确有不共戴天之仇!”
王顸听得郁闷至极,堂堂郢州刺史啊,侯景胁迫未果,杀了萧方渚与鲍泉,又将二人首级送至徐文盛的大营中,你竟然丝毫不知,也真是到家。萧恪伤心得悲痛欲绝,左右之人却顾不得安抚他。
眼瞅着青卢舰漂得偏了东北,对面仍是无人关注,南平舰上之人似是按兵不动,仿佛陷入僵局。庄瑞霖骂道:“狡诈的杂种!白瞎了一艘青卢舰。”
刺奸都督杜裕铭指挥了冒突舰靠了过来,喊道:“邱校尉,铤而走险吧?没伤着弟兄们吧?”
邱钢拱手施礼,说:“解救了南平嗣王,捎带着捉了侯瘸子的伪命太保,也算收获颇丰,好歹找回一点面子!如若不然,单单一个安康郡王之命,湘东大王,大将军,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晁志川看了宋子仙一眼,冷笑道:“他?低贱之命,哪能与安康郡王相提并论?切莫抬举了他!今日若能干掉那边的水军大都督,你我众弟兄也算是为朝廷效力,为国灭贼。”
闻得萧属与宋子仙在此舰室之中,杜裕铭跨越栏杆,来至武昌舰上,拜见了萧恪,萧恪却说:“我乃有罪之人,何须行此大礼?侯贼渡江以来,我萧敬则所作所为,不辨忠奸,降敌失节,实在愧对列祖列宗。”
王顸给杜裕铭施礼,又对萧恪说道:“舅爷既然知罪,那就伺机将功折罪吧,若能在这江面上引诱侯贼前来,众将士齐心协心,将他捉了,一并送到江陵去,岂不是时来运转,有功勋于社稷?”
杜裕铭哈哈大笑,说:“大王殿下有所不知,昨夜大将军接到消息,知道这几个人冒险前去大营中,几近于一夜未眠,派了三只蒙冲舰悄悄跟踪……”
王顸登时心情沉痛起来,阿耶莫非是担心我命丧敌营之中?只是,昨日之势如箭在弦上,人人奋勇争先前去敌营之中,我如何能退缩?人活一世,当耻于苟且偷生,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但我昨日夜间盲从于众人,是否太过于草率?
正当心情凌乱之时,杜裕铭却说道:“邱校尉率弟兄们惊险一夜,又斩获颇丰,依大将军临行之时所嘱托,理应先率众弟兄回营用饭,再一个,也该早将这贼将宋子仙交于大将军手中,况且还有嗣王殿下在此奉陪受累?”
一听到回营用饭,王顸立即觉得腹中饥肠辘辘,庄瑞霖却道:“不与那对面贼军殊死一战,我都咽不下这口恶气!斩首安康郡王与鲍泉之事,侯瘸子都对嗣王殿下封锁消息,由此可知他与他那一众爪牙走狗,也不过是蒙骗鼓惑郢州诸郡兵马替他卖命,待我们相互残杀得两败俱伤,他恰好坐收渔翁之利!”乐看lakxs
“哈哈,我终于听到一个明白人所言!”宋子仙冷笑道。
“可恨太子与浔阳殿下皆在侯瘸子手中!”萧恪哭泣道:“昨夜侯瘸子命人传令于我,说是太子在望雍门外慰劳守军将士,幢主以上人等悉数前去受阅,最终却是太子未曾有机会说一句话,由此我知道侯景出兵,不过是矫太子之命,行一己之私!”
“岂止是矫太子之命?”宋子仙又道:“此次西征,先平江州再平郢州,皆是矫圣上之命!”
“啊?”萧恪狂拍案几,怒目而视,喝道:“依你所言,这些时日,你与侯景所言圣上之旨意,皆是蒙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宋子仙笑言:“我活人到这一步,自知命将休矣!既然此命将休,又何必硬抗到底?人,临到将亡之时,得认命,得知错。”
“不要说得这么恓惶可怜!”刺奸都督杜裕铭忙安慰道:“你若能有功于湘东大王,只有大王不杀你,你如何命将休矣?”
此话,果然是瓦解敌军之惯用伎俩。晁志川笑道:“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中,若是死忠于侯瘸子,我敢让你即刻就死!”
“国贼未灭,国耻未雪,你们……哪舍得让我死?如今你我才是同舟共济之人,除我宋某之外,可还有比我更懂任约心思之人?”说完,宋子仙竟然笑了起来。
绕了半天,心思在这儿,一个人会不会说话,并不是看他说得是否够多,是否够快,是否够噎人,而是看他能不能仅凭言语就征服了对手。王顸不说话,只是盯着宋子仙的一举一动,他突然有些担心起来,此人万一被湘东大王看中其胸中谋略,留他一条活路,谁敢保证将来不是侯景与皇祖阿耶当年的翻版?
“你尽言所知,我能在湘东王面前保你不死!”萧恪抹净了眼泪,说:“诸位节下,自今日起,众将士与对岸逆贼决战时,我须亲临前线,逢着郢州诸郡兵马在阵营中,我即上前劝慰开导,当面揭穿侯景之祸心。”
宋子仙摇摇头,对众人说道:“萧刺史所言几近于白日梦!”
“啊?”萧恪斜了眼睛看看宋子仙,似是不信其言。
“任约在郢州所督诸军,至少有八百死党,那八百死党挟制军中各个要害,岂能让你有机会瓦解士卒斗志?侯丞相若无这些本事,如何能带区区几百人渡江,数日之间拥众十万?若不然,你们的老皇祖死前都极佩服他呢?”
事情越说越复杂,复杂到王顸几乎丧失了信心。刺奸都督杜裕铭抬手一挥,果断地放下,众人不再言语,他说:“事已至此,仍需一件一件去摆平,嗣王殿下听我安排,随邱校尉带了这武昌舰回营中去见大将军,众弟兄饿着肚子迎敌,自是不能长久。另外,这位宋将士嘛,还是交由大将军,再做下一步打算。”
“眼下兵凶战危,将我交由大将军,与应敌何益?”宋子仙似是认为自己赢得了主动权,慢声细语地道:“我追随侯丞相十余年,知其雄武,不贪财,善抚军士之心,又属志锐而器大之人,遇敌常有奇略,军中待下宽容而仁义,有威有恩,有中州各地颇有民望,兵谏台城这些时日更是日夜谋议镇兵经武之事,又深谙投隙离间乘乱承弊之道,留我宋某在军前效力,岂不是比那囚禁于大将军身边强数倍?”
若说是想留在军前效力,倒不如说是伺机咸鱼大翻身,一旦脱身,岂不是虎入山林鱼归大海?王顸紧锁眉着,看看刺奸都督杜裕铭,又看看前军校尉邱钢,庄瑞霖似是看透了王顸的心思,忙说:“都督所言有理,如何发落你这条大鱼,当然是大将军说了算,若是真需要你来军前效力,大将军再派人送你过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