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顸远远地看见北岸营门大开,武昌舰更是风一般撤通,不由得感慨自己这个斥候参军在此纷纭战事面前毫无作为,怎么能不让人觉得惭愧?而那南平舰则在江心欲做停泊状,由此揣测那舰上督军之将今日可有死战决心?不拘要点,四处追击,历来为兵家之大忌,侯景麾下之将焉能不懂这个?
正当王顸略感遗憾之时,营门中依次冲出六艘冒突舰。江面上突然狂风突起,刹那间波浪翻滚,为首的赤虎舰更显得杀气腾腾。仔细一看,赤虎舰乃是刺奸都督杜裕铭所率。阿耶派杜裕铭前来增援,志在必得么?
南梁水军中之冒突舰,体型略狭而长,可理解为后世之攻击型舰艇。冒突舰两侧,各有棹手十八人。此时,舰舱内号子整齐,木棹划水铿锵有力。众冒突舰行动迅捷,突击性强,且装备弩床抛机火药,历来为速战速决击敌利器,。
眨眼间,冒突舰在武昌舰左右方向呈并驾齐驱之势前行。斥候参军晁志川则担心起来,道:“若那南平舰横冲直撞而来,凭咱这几艘冒突舰几于以卵击石!且这武昌舰上器甲不足,似乎也难力战,如何是好?”
宋子仙在冷笑,说:“参军节下这是外行话!两军之战,哪里就只是刀枪相向?兵书所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懂不懂?非战而能退敌,上上之策也!懂不懂?”晁志川怒怼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尔等捉了我宋子仙,也不过是奸诈之计得逞,算得哪门子谋略?若不是萧刺史偏信了那个短命军候,我宋子仙如何落得这一步?”
“哈哈,哈哈!如何落得这一步?”晁志川嘲笑道:“此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世上岂有空中楼阁?自古春秋无义战,你不懂?诈为谋略之始,你不懂?侯瘸子渡过长江,攻克建康,兵陷台城,不也是奸诈之计得逞?”
宋子仙被呛得满脸通红,一时无语。萧恪对邱钢说道:“邱校尉快拿主意,务必劝那前来增援之人,小心行事。”
前军校尉邱钢站上甲板,向赤虎舰上挥手致意,刺奸都督杜裕铭看得清是邱钢,却不命舱中棹手减速。江心南平舰上又有弩箭如蝗虫般飞来,击中了甲板上并排竖立的盾牌,惊得庄瑞霖大叫:“小心,小心,他们是大木单弩!”
邱钢退回船室中,萧恪与宋子仙亦被推入室中,晁志川带几个弩机手在甲板上张罗着用木单弩还击。邱钢一眼瞅见,记喊道:“意义不大,他们那边是大木单弩,箭矢来到咱这舰上,已弱得跟面条一般,你这木单弩稍逊一筹,所射箭矢还能伤着他们的人?若不能伤人,倒不如歇息。”
南梁军中,弩分七类,擘张弩,角弓弩,木单弩,竹竿弩,伏远弩,大竹竿弩,大木单弩。其中,擘张弩为步兵用,角弓弩为骑兵用,前二类为单兵弩,后五类皆如弩床,只是规格有所大小不同,但皆需两卒合力操作。由此也可看出木单弩与大木单弩之间,显然存在射程与力道之差距。
王顸突然想起一个主意,忙说:“倒不如,命那季澄带了他的弟兄们来这舰上,将那青卢舰丢弃在水上,算是用个障眼法,待到他们派人跳上青卢舰时,咱们再弩箭伺候!”
朱韬一听,也不再禀报南平嗣王萧恪,忙朝青卢舰上挥手喊道:“季澄,快把那几个侍卫捅了,带你的弟兄们到这舰上来,将那青卢舰留在江面上做诱饵!”欧欧电子书x
萧恪一听要杀掉侍卫,且又要舍弃青卢舰,仍是忍不住抹眼泪,道:“好歹是几条性命,如何就是捅了?那青卢舰,多少匠人耗时耗力?如何说弃就弃?唉唉,皇祖仁政之行四十七载,善教之风浸润江表,我当大行其正道,后继其遗志。”
王顸忙拉了萧恪的胳膊,制止道:“舅爷,如今火烧眉毛,还说这些么?”
“我乃南平嗣王,贵为皇胄,当知宗室之忠不与庶人同……”萧恪小声嘟囔着,又被船室外呐喊声、命令声所淹没。
青卢舰上,季澄躲在雀室中,朝着武昌舰上众人大喊:“哈呀,咱连捅刀子的力气都省下啦!他们,那些傻蛋,他们干掉了他们的弟兄!”季澄高声喊罢,又高声提醒底舱中的军士们停止摇棹,快快拿了盾牌护身,准备弃船。刺奸曹行参军庄瑞霖命令武昌舰底舱中的棹手暂停向前,青卢舰顷刻之间靠近了上来,季澄率众军士攀越而来。
季澄进了船室中,来到萧恪面前,单膝跪地行礼,萧恪忙问:“那青卢舰下头的舱中,还有那些……丧了命的棹手,他们……”
“嗨嗨呀!”朱韬忙上前制止道:“殿下这是何苦?眼下哪顾得了这些?就当他们被俘虏了吧!”
透过船室左右弩窗,王顸看到六艘冒突舰一字排开,行动缓慢,但万箭齐发。汤豆似乎看得着急,小声对刺奸曹参军庄瑞霖说:“这仗,嘿呀,打得没劲!间隔着大老远,谁也打不着谁,离近了再打呀!仰仗这弩机床子护身,纵然打到天黑,除去耗费些箭矢,又能把对方怎么着呢?”
话是这么说,理儿也是这么个理儿,但总让人听得不舒服。王顸瞥了汤豆一眼,不理解此人心思,非要死人才算是条仗么?打打杀杀得,最终能得到什么?一将成名万骨枯,几十年以后谁还记得哪个是坟头是将军,哪个坟头是伙夫?
“小子,莫要张狂,难道你不懂两齿相磨,两强俱毙之理?”宋子仙说话的腔调儿并不高,却引人注目,又慢条斯理地道:“你以为水军大都督任约轻易就能对付?莫以为我被你们捉了,大丞相身边就没人了,那怎么可能?现如今忠心耿耿听命于大丞相者,至少三十万!正可谓,振臂一呼,应该者如云!”
武昌舰上无人理会宋子仙的歪理邪说,谁还有心思盘算侯瘸子有多少拥护者?眼前之事最要紧!青卢舰中无人摇棹,自是随风漂沦。说来也怪,江面上倾刻间风力强劲起来,青卢舰一路向东南歪斜去。众人无语,宋子仙笑道:“此乃天意也!看他任约如何应对!”
王顸看到南平舰左右各有两艘舰方舸,似是随时可冲锋向前,说:“那方舸上,可也是侯景的心腹?”朱韬定睛一看,忙对前军校尉邱钢说道:“前些时日,徐文盛兵临城下之时,方舸上已按侯景之意装置了抛机,像是在攻陷建康之战中得出了经验,不论水上陆上,侯瘸子信奉火攻为上!节下要小心他们玩命!”
若是火攻,他们还真未必就能占着便宜,王顸突然想起正月里在黄河岸边那场火攻之战,陈儿洒那狗东西的箭伤好了没有?他在这里,会不会有更好的主意?
江面上的阵势,似是雷声大,雨点小,前军校尉邱钢看看庄瑞霖,说:“咱两个做主,跟裕铭都督通个气,千万要小心,倒不如先撤回!弟兄们忙活了大半夜,都空着肚子哪,得先弄顿饭吃吃!”宋子仙听得不动声色,晁志川问道:“宋太保,紧要时刻,说说你的想法吧,是打还是撤?”